「下次,我要招待又慈到這裡跳舞。」
「又慈心臟不好,不適合劇烈運動。」
「哦!不能嗎?好吧!我招待她喝可樂好了。」她退而求其次。
她把品幀帶到牆邊坐下,那是她跳舞時,外婆的專屬位置。外婆一面吃早餐、一面看她跳舞,後來外婆進療養院,那個位置空了下來;再後來,姊去當特別護士,家裡所有房間都空了,冷冷清清的,品幀來了,替她把人氣帶進屋裡。
放下音樂,手向上一個弧線劃過,一、二、三,蹬腿旋轉、旋轉再旋轉,她轉了十幾個圈圈,不休息、不停止,練了一個早晨,沒練這麼好過,心情飛揚,圈圈一個緊接一個……她是旋轉陀螺,轉過一圈又一圈,把身上的美麗顏色轉出虹彩。
看著她的舞姿,品幀眩目。她本來就嬌美可人,但在舞蹈中,她蛻身成耀眼鑽石,讓人離不開眼,她的舉手投足讓人期待下一個舞姿;她的跳躍勾動人心,她的展翼牽引他的心情。
她讓他聯想到那個口口聲聲要站在舞台上的小女孩。是的,如果站上舞台,她會是一個閃耀巨星。
音樂停止,思穎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一定是你來了,我才會練的這麼順利。謝謝!」
這句謝謝來得莫名,但他收下了。
思穎從冰箱裡倒來兩杯牛奶,一塊波蘿麵包撕成兩份,遞給他一塊,然後她靠著他,在他身旁坐下。
「有你來真棒,下次你再來看我練舞好不好?」
今天,她的嘴巴缺乏教養,姊說過,有教養的女生不會出口要求別人。
「你喜歡有觀眾?」
品幀咬一口波蘿麵包,他吃過飯才出門,但他不想拒絕她的好意。
搖搖頭,思穎說:「我喜歡有人陪我。」
她笑著,但眼裡的寂寞很清晰。
為了不讓寂寞太囂張,她選擇聒噪——
「以前啊!我外婆都坐在你的位置看我跳舞,不管我跳得好不好,她都用一種欣賞、肯定的眼光看我,在她眼中,我是全世界最棒的舞者,為了她的眼光,我跳得再累都沒關係。
「現在,她的情況更嚴重了,所以我們送她去療養院,不過,我每次去看她,她就會邀她的一大堆朋友來看我跳舞。
「有一次最好笑了,你曉不曉得我用什麼音樂跳芭蕾舞?南屏晚鐘耶!你沒聽過這首歌,對不對?那是一個婆婆的壓箱寶,跳完後,如雷掌聲響起,從此以後,我每次去他們都要我跳南屏晚鐘啦、夜來香啦……」
「好。」沒頭沒腦的一個好宇,阻止她聒噪不休的嘴巴。
「好什麼?」「好」代表她跳南屏晚鐘很好?不對!再往前——她喜歡有人陪很好?也不對!再往前……
哦哦……他的意思是……
「你下次還要來看我練舞?」她好像抓到重點了。
「方便嗎?」他淺笑問。
「當然方便,你沒看我剛剛跳得好極了,那是你的功勞呢!下午,你可以來接我下課嗎?」
她的嘴巴又失教養了,一而再、再而三對別人要求,她的嘴巴應該送到國際禮儀社去接受訓練。
在思穎的懊惱還沒結束前,他又接受她的要求。「好。」
「好?那……今天黃昏,我們去淡水看夕陽?」
他好像很能容忍沒教養的女性同胞耶!眼睛緊盯住他,她想測試他的容忍底限在哪裡。
「好。」這個好,說得連他自己都懷疑。
「看完夕陽,再到……再到陽明山看星星?」她問得遲疑。
「好。」她的遲疑促使他的好字出口,她測他,他也反偵測,他想知道,她可以對自己要求到什麼樣的程度。
「看完星星……再看日出?」
「好。」
「你不用上班嗎?為什麼一直說好?」
「那是你的要求。」他點明問題出處。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便無條件說好?所以羅!答案出籠,他對沒教養女性的容忍度是……無限,換句話說,往後她大可以在他面前「缺乏教養」。
笑彎眉眼,在清晨,她賺到一個對她無限容忍的好哥哥。
隨便一點、縱容一點,她喝光自己的牛奶,把他正往嘴裡倒的杯子扶正,就著他的手,喝掉他大半杯牛奶。
「你……」接在「你」字之後,他的反應是微笑的撥開她被汗水黏在頸間的散發,
被疼寵的感覺很好,自從母親去世,再沒人寵她,有他在……寵好像也變得自然而然。好開心哦!金黃陽光染上她雙頰,她為他而美麗。
他的「好」讓思穎明白,自己賺到一個寵她的大男人;而他的「好」同時也讓品幀明白,為什麼自己獨獨對她特殊,為什麼心情專受她制約。
愛情產生,一個隱約懵懂,一個清晰透徹;她選擇成為他最寵愛的小妹妹,而他願意在她身邊守候。
第五章
溱汸攤開日記,潦草的字跡、潦草的心情,最近心情有些混亂,解釋不來的狀況讓她覺得迷惘。
一九九九年五月三日
親愛的媽媽:
第一次,我對自己不確定,不確定他的行為,不確定自己的想法。
我喜歡他嗎?不!我的理想對像從不是一個嚴峻刻板、自我中心、霸氣無禮的大男人,更何況,目前我最重要的工作是將小穎推上舞台,而不是談情說愛,時間對我是寶貴的東西,我必須盡全力完成你的願望。
但總有那麼一些些解釋不來的期待,期待他在上班前、上樓探望母親時,見上一面;期待他在下班後,帶來一壺好咖啡,坐在我的床沿,他做他的事,我看我的書,我們甚少交談,但氣氛融洽得讓人心喜。
昨天夜裡,他很晚才回家,我坐在窗前等待,等待什麼?當時我並不清楚,直到他車聲響起,不定的心才安置下來,我在心中默數他的腳步,數著、數著……抬眉,我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的笑容,我已經忘記多久,我沒有發自內心真正快樂過。
他沒敲門就進來,他從不理會孤男寡女這套論調,儘管夜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