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聞言,不覺蹙眉,可以想像年幼的他,想得到關愛卻被拒於千里之外的痛。
「不多久,母親懷孕了,繼父對母親更是百般呵護,這個未出世的弟弟幾乎攫取母親全副的注意力。
漸漸地,無論我在學校表現得多麼優秀,她都不再關心,更不會為我高興。我以為這只是短暫的,等弟弟出生一切就會恢復,所以我試著表現成熟,不爭寵、不胡鬧。
有一天,我母親不小心跌倒,因而早產。小誠在七個月時出世,得待在保溫箱裡,這對母親來說是一大打擊。
早產的小誠心臟先天發育不良,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根本無法離開醫院,這時候的母親,更是將所有心力投注在照顧小誠上,而我則更加地被忽略,每天放學面對的是一座空屋,只有傭人陪伴。
但我不想被排除在外,所以我也常跑醫院,藉由陪伴瘦弱的小誠來贏得關注。這法子的確很成功,母親終於看見我,終於為小誠的歡笑而對我笑,我到現在還能清楚的記起那抹微笑有多和藹。」他閉眼回溯。
鳳晶晶的腦海又浮現他努力討好的身影,一陣心疼襲來,眼睛不禁凝聚水意,但她拚命眨眼忍住。
「但是隨著小誠的情況時好時壞,母親開始有了轉變,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奇怪,還禁止我常去找小誠。我不懂,問母親原因,她卻沒有給我任何答案,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她醉倒在客廳,才知道了緣由。」想起那震撼的一夜,他眉頭不禁緊皺。
「我輕搖母親,想叫醒她,她卻在睜開眼後,緊抓我的肩膀,對著我叫我親生父親的名字,她開始痛哭,哭著向我道歉,向我乞求原諒,說她不該背叛父親……妳能想像我當時的震驚嗎?」他苦笑。
「原來她將我當成父親,而我也終於知道那眼神所代表的意義,我嚇壞了,掙脫她的箝制,跑回房間,一夜無眠。
好笑的是,隔天母親酒醒,似乎忘了她所說的話,而她對我也越來越冷漠,無論我如何表現,她全部視而不見,繼父也是。在那個家,我幾乎成了透明人。
照顧小誠讓母親心力交瘁,她喝醉的次數越多,失控的次數就越多,她會在半夜推開我的房門,對我狂哭、狂吼,她看我的眼神也從畏懼到憤怒,最後變成了憎惡……
她指責我殘害小誠,大罵我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為了報復她,所以要將小誠帶走。她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重重打在我的心上。
母親酒醒後,總會忘記一切,而我只能假裝沒事,不敢有任何不當反應,怕因此刺激我最愛的母親。」
鳳晶晶越聽越難過,心好沉重,眼淚已經無法壓抑地滑落,她無法想像那時他是被逼到怎麼樣的境地。
他輕拭她晶瑩的淚珠,繼續道:
「某一天深夜,小誠又一次被送入加護病房,母親崩潰了,她又把自己灌醉,然後醉醺醺來到醫院,一見到我就掐住我的脖子,厲聲斥責我,不,應該說她又把我當成過世的父親。
她死命地掐住我,用一切難聽的字眼咒罵我,我被掐得幾乎無法呼吸,就在我眼前一片黑時,繼父及時趕到醫院,才把母親拉開,而我則半倒在地上拚命呼吸。
正巧醫生從加護病房出來,宣佈小誠脫離險境,繼父與母親雙雙衝進病房探視,看著他倆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悲哀翻湧上來。
我終於想通,不管我怎麼努力、怎麼付出都是沒有用的,在我母親的心裡,我早就不是她最重視的,小誠與繼父才是,我只是多餘的外人,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奢求?」
「不!你才不是多餘的!」鳳晶晶哭得更凶,伸手緊緊抱著他,想藉由擁抱給他受傷的心靈一點安慰,雖然她知道那沒太大的作用,因為他被忽略、被踐踏的傷口,已經形成太久太久。
他回抱著她,感受到她想傳達的溫暖,突然發現談論到這裡時,以往難以忍受的痛,已經不再那麼難熬了。也許這傷口,已在她出現後逐漸癒合,早不如自己想像中嚴重。
「那天之後,我不再討好母親,不再要求重視,假裝一切都很好,不需要任何關愛。
值得慶幸的是,小誠的情況越來越好,母親崩潰的次數跟著變少,慢慢地也會露出笑容。她不記得她說過的話,這樣也好,畢竟那不是什麼好話。
後來小誠手術成功,他不用再待在醫院,可以回家過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剛好趁機出國唸書,接下來就是接掌公司,安排繼父他們到日本定居,讓彼此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
也許是年紀漸長,忽視我太久的母親,這幾年一直試圖彌補彼此的關係,但我已經不需要了,只要她跟繼父、小誠過得幸福就好,這就是為什麼我始終不想見她的原因。
妳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
終於將心裡的結打開,他的語氣帶著輕鬆,彷彿陳述別人的事一般。
她用力搖頭。「不,你一點都不可笑,相反的,我覺得你很偉大,你的心已經受傷了,卻還希望他們幸福,選擇將一切痛苦藏在心裡……」
她抬頭望著他,眼睛因哭過而晶亮。
她終於瞭解為什麼他總是帶著和善的笑臉對人,原來那是他日積月累的習慣,不願讓人看見他的真實情感。
「沒關係,他們不能給你幸福,我可以給你!你不用再把心事藏在心裡,我可以幫你分擔,只要你肯說。」她的表情十分堅定。
「晶晶……」他低喚著:心頭是難以言喻的感動。
「嗯?」
「知道嗎?我曾想毀掉這張臉,因為都是這張臉,我母親才會將我誤認為是父親,甚至瘋狂地將小誠的先天性心臟病,歸咎於父親的報復。」
「不!不對!你是你,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母親可能只是壓力太大,需要找個理由宣洩,她並不是真心想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