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考片刻,再問:「還有呢?」
還有?那就是他的答案不是她要的。青衣想了想,答道:
「她在我眼裡,十分可愛。我想,比誰都可愛吧。」
她輕輕擊掌,明眸閃閃發光,叫道:
「對,這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多謝你了,青衣兄。」她高興地抱拳。
「小姐多禮了。」他施以同樣的禮數。
她轉身要回屋,突然又叫住他:「青衣,你……現在呢?」
青衣明白她在問什麼,平靜道:
「小時候的喜歡,並不是真心喜歡,自然沒有下文了。」
「喔,那……晚安了。」她輕聲道。
「晚安,小姐。」他神色自若。
她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裡。一個十二歲就當人家僕的孩子,過往回憶總會有點不堪,她低歎了口氣,方才真不該問他的。
「妳歎什麼?」東方非還沒有入睡,兩人隔著屏風說話,他也不覺得無聊。
「我在想,東方兄當年不知如何遇見青衣兄的?」
東方非沒有問她為何對青衣起了興趣,說道:
「當我還是群輔之一時,一日在京師街上看見有人賣身葬父,那時我剛鬥垮一個老愛說預言的欽天監,心情大好,就讓他葬父去了。」
她皺眉。「東方兄,為何你老是愛在我面前說一些違背正道的事?」
東方非本有幾分倦意,但總是捨不得放棄讓她生氣的機會,索性支手托腮,側身向外,透著精美屏風,欣賞著她纖美的身形。
她扮回女裝,令人驚艷,但她這男裝儷人,一樣讓他垂涎三尺。
「我不說,就代表不曾發生嗎?冬故,我鬥垮了一個官,這個官也許將來會禍國殃民,我這不就成了一個好人?再者,我不鬥他,他遲早也會想盡辦法除掉我,妳是要見我死還是他死?」
她沉默一陣,堅定道:「東方兄,你這是歪理了。」
「雖是歪理,也是事實。冬故,妳告訴我,這幾日妳所聞所見,在場官員有哪個真正為民著想?」
這一次她悶不吭聲更久,才沮喪道:
「也許,他們被迫……其實他們心在百姓……」
「就跟妳一樣?」他揚聲大笑,又捨不得欺負她了。他的心思總是反反覆覆,但從沒有憐惜這種情緒,偏他對她,有時就有那麼點憐香惜玉的味道。他笑道:「冬故,妳的想法怎能一直不變呢?現在妳還活著,真是老天憐妳了。一連六天,日不落舞不停,美酒不空,人不離席,這種如仙境般的生活,太容易腐蝕一個人的心智了,妳認為,一個人,一旦習慣了這種奢侈,要如何脫身呢?」
「東方兄,為何你會不習慣?」
「誰說我不習慣了?」他笑著,鳳眸瞇起,盯著她喝下那杯熱茶。
阮冬故不覺屏風後的異樣眼光,她坐在椅上,坦白說道:
「我注意幾次,你身上有酒味但不濃。你三更入眠,天一亮你照樣精神極好的起床,分明不投入這種生活。」
「我真高興妳這樣注意我。」他語氣露骨,沙啞道:「我就要妳這樣時刻看著我。」
這種露骨的語氣真是……世上也只有東方非才說得出來了。她摸摸臉頰,覺得有些發燙。
「如果妳累了,就回去睡吧。」他懶洋洋道。
「不,我不累。」她打起精神來。
他哼笑一聲:「妳堅持守夜,是懷疑布政使幹出什麼勾當嗎?」
「東方兄,你也察覺了嗎?」她詫聲問道。
「哈哈,妳怕他對我動手?我四周都有人,他不敢也不能痛下殺手。」他別有用意地說:「殺一個人很簡單,但要全身而退則難,他想除掉我,也想保有自身的地位,冬故,如果妳是他,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呢?」
她皺眉,有點惱火:「既然你察覺他有心謀害你,為何還要送上門?」
「我想瞧瞧老國丈的門生,能做出多聰明的害人手法啊。」他笑道。
「你真是胡來!」她輕擊桌面,文房四寶微微震動。
她力大無窮,他早見識過,但他從不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
「妳在為我擔心?」
「這是當然!」
「哼,這種一視同仁的擔心,我還不想領受呢。」他傲慢地說道,不再理會她,直接合眸入睡。
沒一會兒,她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於是輕步走到床邊,他果然已經睡著了。
這幾天,她發現他睡相好,說睡就睡,但十分淺眠,不像她,一閉眼就沉睡,哪怕只有一個時辰,她也要讓自己睡著,才能有精神去做事。
她站在床緣,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打量他的睡顏。
他的相貌俊美是沒錯,但懷寧也是俊俏男子啊,好看就是好看,根本沒有誰最好看的想法,情人眼裡出西施好像無法套用在她身上。
其實他倆初遇時,她直喊他是狗官,認定他面目猙獰,每次哈哈一笑,就像戲曲裡欺壓百姓的惡官,血盆大口,難以入目。
後來,她發現他只是隨喜好行事,跟其他貪官不同。他在算計人的同時,又能轉身當個好人,大助治水工程,林林總總,她實在算不清他到底好事做得多還是壞事多些?
現在,她當然不會認定他面貌猙獰,只是……她抿著嘴,拚命瞪著他的俊臉。
一郎哥說,她喜歡就好。
在邊關一役裡,最後閃過她腦際的男人,就是他。甚至,當時內心還有點的遺憾,無法守住她的承諾。
瞪瞪瞪……
再瞪……
掌心撫上心口。心跳正常,還是不覺得他像人間西施。如果哪天他像西施了,懷寧在她眼裡,大概也變貂蟬了,唉。
她苦惱地搔頭,終於放棄瞪他,回到桌案前,輕輕磨起墨來。
她從小讀的書就不是風花雪月,連難得看一次戲曲,她看的也是包青天審案,她能一心一意在國事上,但一談到情愛……她真的是笨蛋一個吧?
算了,她不想了,還是專心寫案例。布政使問的那件無月無燈案子,當年是她親自所審,一郎哥教她辦案才智,順道教她辨認月光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