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怪異,混合了好奇及懷疑,彷彿他問的是另一個問題。在昏暗擁擠的房間裡,你真的認得出我嗎?你有那麼瞭解我嗎……
我可以,她想,但她不可能那樣說。
她想了想要如何告訴他才合理。她當然不能說殺人者的氣味完全不像他的,這種說話太私密、太親暱,也顯示她有多注意他。
「他和你不一樣高。」她只能說。「我和你跳過舞,爵爺。你的肩膀比他高一點,」她可以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她依戀地想。「也比較寬。」亞瑟的肩膀肌肉滑順又誘人。「還有,他的手指比你的長。」
亞瑟臉色一暗。「你注意到他的手指?」
「真是的,爵爺。女人對碰觸她的男人都會很注意他的手。男人不會嗎?」
他發出模糊的聲音,有點像「哈」。
「噢,我還注意到兩件事。」她又說。「他左手戴著戒指,穿著黑森靴(譯註:黑森士兵的長靴:黑森是德國西南部一州。黑森士兵穿的長靴,膝前有精緻、優美的飾穗)。」
「城裡有上千個男人都穿黑森靴。」他低聲說,接著又回頭看她,揚起一道黑眉。「你也會留意靴子?」
「我一發現他不是你,就開始猜他是誰。」她望著爐火。「無論他是誰,絕不會是老人。他跳舞的動作時髦而輕鬆,毫不僵硬或遲疑。我保證他不是你叔公那一代的人。」
「這個線索很有用,」他緩緩地說。「我會仔細想想。你還注意到別的事嗎?」
「我不知該怎麼說,但當時我覺得他的行為有些怪異,似乎興奮得異常。」
「他剛殺了人。」亞瑟停在窗前,望著月光下的花園。「恐怖的興奮感絕對仍刺激著他,並強烈地支配著他。所以他才會找上你,和你共舞。」
「那似乎很古怪,不是嗎?」她顫抖。「一般人在犯下謀殺案後,應該會想要回家泡個熱水澡,而不是去舞會跳舞。」
「他去樊家舞會,不是想隨便和某個女人跳舞,」亞瑟平靜地說。「他是去那裡和你共舞的。」
她又一顫。「我承認他似乎是故意找上我,但我不懂他為何要這麼做。」
「我懂。」
她迅速回頭,震驚於他森冷的語調。「你瞭解他的動機?」
「今晚他一定從伊畢那裡得知我在獵捕他。所以他傲慢地決定向我示威,做為慶祝。」
她抿起唇。「也許你說得對,爵爺,但仍解釋不了為何他會和我共舞。」
亞瑟轉身面向她。看到他眼中野蠻的光芒,她幾乎無法呼吸。
「你不瞭解嗎?」他說。「這是男人彼此爭鬥時古老而醜陋的傳統。大多時候,勝者會以佔有敵人的女人宣告他的勝利。」
「佔有?爵爺,你說的是強暴。」她跳起來。「我保證,我們只有跳舞。」
「我也保證,羅小姐,在惡棍的腦中,那支舞正是另一種行為的象徵。」
「這實在荒謬!」她激動地說,但又想起陌生人攬住她的腰時,她有多討厭那種感覺。她深吸口氣。「不管他如何看待這件事,在我看來,那只是和討厭的舞伴跳了一支短暫的華爾滋。」
「我知道,但你的看法並不重要。」
「我不同意。」她激烈地說。
他彷彿沒聽到她的話。「我必須想出另一個計劃。」
她看得出他已經在思考新策略。「很好,我們要怎麼做,爵爺?」
「你什麼都不用做,艾琳,只要上樓收拾行李。你在這裡的工作就到今晚為止,我會把薪水送去給你。」
「什麼?」她氣憤地瞪著他。「你要解雇我?」
「對,在這件事結束前,我要送你到我的另一處產業。」
她的全身湧起純然的恐慌。她不要再回鄉下,她的新生活在倫敦。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要再被人送到偏避的鄉村產業,在那裡枯等到地老天荒。
但歇斯底里只會讓事情惡化,她告訴自己。他是亞瑟,邏輯最能夠說服他。
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而鎮定。「只因為惡棍和我跳過舞,你就要把我送走?」
「我告訴過你,他認為那不只是一支舞。」
她紅了臉。「老天,爵爺,他並未強迫我做任何事。」
「他的行為,」亞瑟的聲音強硬得嚇人。「正表示他把你當成這場遊戲中的人質,我不會允許他那樣利用你。」
她必須容忍他冥頑不靈的態度,她告訴自己。畢竟他只是想保護她。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她努力保持耐性。「但那已經太遲了。無論你喜不喜歡,我已介入這件事。爵爺,我想你現在的思緒並不如平常那麼清楚。」
他非常專注地看著她。「是嗎?」
至少她引起了他的注意。「爵爺,你顯然非常擔心我的安危,你真的很有騎士風度。但就算你把我送到鄉下去,你真以為惡棍會忘了我嗎?」
「只要他知道我改變策略,就不會再對你有興趣。」
「我想你並無法確定結果必定會如此。但你可曾想過,也許殺人者會認為我比伊畢更瞭解你及你的計劃?」
一陣短暫但不安的沉默降臨。她看到亞瑟因領悟而臉色一凜,知道他無法反駁她的推理。
「我會加派武裝守衛保護你。」他說。
「這樣也不一定阻止得了惡徒。他可以自由進出社交界,我要怎麼辦?躲避所有的紳士?躲多久?數星期?數個月?你不可能永遠派人守著我。不,我最好還是留在你身邊,幫你找出殺人犯。」
「該死,艾琳——」
「還有瑪格怎麼辦?如果不能利用我,也許殺人犯會轉而利用她。畢竟,她不只住在這裡,更是你的家族成員。讓我脫離這場遊戲可能會使她成為惡徒的下一個目標。」
「該死。」他又說了一次,這次聲音輕了些。「你說得對,我想得不夠清楚。」
「那是因為你今晚承受很大的壓力。」她安撫他。「你絕不能苛責自己。任何人走進謀殺案現場後,推理能力都會受到嚴重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