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孤芳不自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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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娉婷的目光,終於從書卷上移開,柔柔向醉菊掃來。

  醉菊見她意動,靠前一點,壓低聲音道:「姑娘對王爺愛意深重,怎忍心孤身赴死,留下王爺一人?要保全身子,日後才能領受王爺的疼愛。奴婢這有一瓶家傳秘藥,服下一顆可抵三日的飲食。至於桌上的飯菜,姑娘不必理會,照舊按著原樣退回去,如此下去,不出二三日,王爺必定心疼得熬不住,要來看望姑娘。」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向娉婷晃晃,「此計神不知鬼不覺,最適合試探王爺對姑娘的心意,又不會傷了身子,姑娘以為如何?」

  漠然隱身在門後,他耳力過人一等,將醉菊的低語聽進了七八成,頓呼厲害。

  攻敵莫若攻心,這瓶藥正是最好的魚餌,如果誘起娉婷求生意志,就如在嚴密的城牆上打開一個突破口,以後的事就好辦了。

  娉婷目光始終柔和,清澈如露水,瞅了醉菊許久,忽然開口問:「你聞到雪的芬芳嗎?」多日沒有進食,娉婷的嗓子略微沙啞,卻別有一股扣人心弦的魅力。

  醉菊愕然,不知怎麼回話。

  娉婷緩緩轉頭,目視剛剛停止下雪的天空,太陽正努力從雲後探出赤白的臉。她舒展著秀氣的眉,慵慵懶懶地道:「心無雜念的人,才可以聞到雪的芬芳。若愁腸不解,終日惶惶,生與死又有何區別呢?我已經找到解開這個死結的方法,你告訴王爺,娉婷一輩子也沒有這般無憂無慮過。」醉菊愣了半天,才訕訕將手中的小瓶放回懷中,站起來便往外走。出了房門,抬頭撞見也是一臉愕然和無奈的漠然,咬著下唇道:「沒有辦法了,只有請王爺親自來。」

  漠然一臉無計可施地歎氣:「談何容易,王爺只怕比她更難勸。我只恐等王爺回心轉意,這位已經回天乏術,那時你我如何背負這個罪名?」男女之情真是可怕,竟連王爺這樣睿智之人也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這段孽緣,也許就是因為兩人都太聰明了,才致有許多波折磨難。

  醉菊卻道:「這邊想不到辦法,自然要到另一邊試試。看我的。」留下漠然,一人向書房處走。

  楚北捷正在書房,將手邊的茶碗擺弄著,直到茶水完全冰冷也沒有喝上一口。忽然聽見門外有人道:「王爺,醉菊求見。」

  楚北捷從椅上猛然站起,片刻醒悟自己太過衝動,又徐徐坐下,將茶碗放回桌上,沉聲道:「進來。」

  醉菊走進書房,朝楚北捷行了個禮:「王爺,醉菊已經見過白姑娘了。」

  「還是不肯進食?」

  「是。」

  「身體如何?」

  「看她的臉色,極弱。」

  楚北捷「嗯」了一聲,用渾厚低沉的聲音問:「你沒有幫她把脈?」

  「沒有。」

  「沒有餵她吃藥?」

  「沒有。」

  「沒有為她針灸?」

  「沒有。」

  楚北捷冷笑:「你師父誇你聰明伶俐,善猜度病人心思,連心病都手到病除,既然不用把脈服藥針灸,一定有其他辦法可以治好她了?」

  「是,」醉菊恭聲道:「醉菊確實有辦法幫她。」

  「哦?」楚北捷眼中掠過一絲精明:「說說你打算怎麼幫她?」

  醉菊仔細思索片刻,用很快的語速吐出了一句話:「如果王爺堅決不肯親自看望白姑娘,醉菊最能幫助白姑娘的辦法,就是為她配一劑上好的毒藥,讓她沒有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她停下來,歎了口氣:「別人是勸不了白姑娘的,我只聽她說了一句話,就知道她不是在威脅或者敲詐,而是真的怡然自得,毫無怨恨地等待著王爺的決定。醫者父母心,既然明知無可救藥,醉菊不如給她一個痛快。」

  楚北捷呼吸驟止,拳頭握緊了鬆開,鬆開了又緩緩握緊,低聲問:「她說了句什麼話?」

  「她問醉菊,是否聞得到雪的芬芳。」醉菊露出回憶的神態:「她說,心無雜念的人,才可以聞到雪的芬芳。」

  楚北捷霍然從椅上站起,恍遭雷擊。良久,失神地問:「她真的這麼和你說?」

  「王爺,你要狠得下心,就讓她去吧。」

  話未落地,楚北捷已一把掀開厚重的門簾。

  入骨的寒風捲刮進來,吹得牆上的墨畫簌簌作響。

  看著楚北捷離去的背影,醉菊微笑地啟唇:「師父啊師父,我沒有說錯吧,生病的那個是王爺啦。」

  跨進屋內,目光觸及娉婷的剎那,楚北捷幾乎動彈不得。

  他猜想過許多次,但從沒有想過,娉婷會是這麼一副模樣等著他的到來。

  她仍舊斜躺在榻上,上身倚著靠枕,頭輕輕挨著枕頭,露出半邊柔和的側臉。一床厚厚的深紫毛毯褪到腰間,越發顯得弱不禁風。書卷打開了一半,鋪在手邊。

  一切就如一幅靜止而優美的絕世名畫。

  清可見底的黑眸瞧不見了,因為她閉上了眼睛,黑而長的睫毛服帖地蓋在眼瞼上。

  一絲安詳的笑意,從乾燥開裂的唇邊逸散。

  驟然間,楚北捷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娉婷去了。

  她已不在了,含著笑去了。

  天地裂開無數縫隙,如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將四季都吞入腹中。

  一切已不復存在,春花、秋月、夏蟲、冬雪,盡失顏色。

  她輕輕勾弦,淡淡回眸間,成了一道絕響。

  已是絕響。

  楚北捷呆若泥塑,搖搖欲墜。漠然一個箭步上前,扶著楚北捷的手,被他一把推開。

  紅薔正巧進屋,看見楚北捷的身影,又驚又喜:「姑娘,白姑娘!王爺看你來了。」撲到娉婷榻前,柔聲道:「姑娘快別睡了,王爺來了!」

  搖了幾搖。

  楚北捷看著,眼瞼下的眼珠微微動了動,沉靜的眸子,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打開。

  那眸子藏盡了世間的顏色,它緩緩張開,光便從裡面透出來,張得越大,被它藏起來的顏色就都散出來了,毯子、床榻、靠枕、纖纖手邊的書卷,甚至紅薔臉上的血色,一切都從蒼白恢復成過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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