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孤芳不自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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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頁

 

  濃密的睫毛輕輕動了動,楚北捷驀然退開,下床。

  娉婷睜開眼睛,只看見楚北捷轉身的背影。她立起上身,輕聲道:「王爺醒了?」

  背影,永遠只有背影。

  昨夜的恩愛是過眼雲煙,夢醒後,連一絲也不剩。

  她看著楚北捷如往日般不發一言地離去,挺直的背影,不變的鐵石心腸。

  八個月,已經到了下雪的季節,而春,卻仍在很遠的地方。

  「姑娘醒了?」貼身伺候的紅薔端著裝了熱水的銅盆跨進屋子,將銅益擺在桌上,搓著手道:「今天真冷,天還沒亮,雪毛毛就飄下來了。雖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夠嗆。趁水熱,姑娘快點梳洗吧。」

  她上前,將娉婷從床上扶起來,瞥見娉婷眉頭猛然一蹙,忙問:「怎麼?是哪裡不舒服?」

  娉婷坐在床邊,閉目養了一會神,才睜開眼睛,緩緩搖頭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條筋骨。」

  水很暖。婆娑輕舞的水霧,籠罩打磨得光滑的銅盆。纖纖十指慢慢地浸入水中,感覺截然不同的溫度。

  紅薔盯著那十指看,輕歎:「好美的手。」

  「美麼?」娉婷問。

  「美。」

  娉婷將手抽離水中,紅薔用白色的棉巾包裡起來,輕輕拭乾。

  水嫩的指尖,形狀美好的指甲,細蔥似的十指。

  娉婷笑了:「美又如何?這雙手,再也不會彈琴了。」

  「為什麼?」紅薔好奇地問。

  娉婷似乎沒了說話的興致,別過頭,閒閒看窗外一片寒日的肅殺。

  紅薔伺候娉婷已經有一個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氣,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問,識趣地收拾東西,端起鋼盆,退出西廂。

  腳步邁出門檻,在轉身的瞬間,一個聲音從背後細微地傳來。

  聲音如煙,可以被風輕易吹散,只餘一絲殘香在耳邊徘徊。

  「我……沒有琴。」

  ☆☆☆

  琴來得很快。

  未到晌午,一具古琴已經放在案頭。

  雖不是鳳梧焦尾,但半日內在這荒僻地方可以找到,已算難得。

  娉婷伸手,撫著那琴。她溫柔而愛憐地撫著,彷彿那不是琴,而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貓,極需要她的安慰。

  紅薔又進來了。

  「姑娘現在可以彈琴了吧?」

  娉婷搖頭。

  紅薔道:「不是已經有琴了嗎?」

  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微紅的唇邊勾起。娉婷心不在焉地,仍是搖頭:「有琴又如何?沒有人聽,豈不白費心力?」

  「我聽。」

  「你?」娉婷頓了頓,轉頭,含笑問:「你聽得懂?」

  紅薔沮喪之色未現,娉婷又溫柔地笑起來:「也罷,姑且當你聽得懂吧。」洗手,點香。

  白煙緲緲,飄舞半空,帶著說不出的溫柔,輕輕鑽進人的鼻尖。

  端坐,養神。

  勾弦……

  一聲輕吟,從顫動弦絲處舞動看不見的翅膀,擺開妙曼身姿,凌空舒展。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她傾心吟唱,撥動琴弦。

  莫論英雄,莫論佳人。

  這一對,不過是癡心人,遇上了癡心結。她知道的。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她在唱,她的手又細又白,卻穩如泰山。

  勾著弦,宛如回到雲霧中險惡萬分的雲崖索道,她躺在楚北捷懷中,說著永不相負,腳下卻是萬丈深淵。

  兵不厭詐,情呢?

  陽鳳身在千里之外,來了三封信,字字帶淚,一封比一封焦慮。

  娉婷忍住心腸,將千里而來的紙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紙蝶飛散。

  盡釋前因。

  怎麼解釋?如何解釋?

  她不能葬送敬安王府的血脈。

  她更不願相信,楚北捷對她的愛,抵不過一個天衣無縫的騙局。

  若真有情意,怎會經不住一個詐字?

  若深愛了,便應該信到底,愛到底,千回百轉,不改心意。

  「故飛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歡,一望成歡……」

  婉轉低述,申明冤屈,是最聰明的做法。

  以心試心,妄求恩愛可以化解怨恨,是最糊塗的做法。

  娉婷撫琴,輕笑。

  女人求愛,無所不用其極。

  她已聰明了一世,糊塗一次又何妨。

  最後一聲尾音劃過上空,盤旋在樑上依依不捨越顫越弱。娉婷抬頭,看見紅薔一臉如癡如醉,已有兩滴珠淚墜在睫毛上。「傻丫頭,有什麼好哭的?」娉婷忍不住笑出來。

  紅薔舉手拭淚,不滿道:「都是姑娘不好,彈得這麼淒涼的曲子,倒來怪我。」

  娉婷皺起小鼻尖,露出幾分小女兒表情,嘖嘖道:「好好的曲子,聽在你耳裡,怎麼就變得淒涼了?」

  擱了手,剛要叫紅薔將琴收起,漠然進了屋,道:「王爺說姑娘彈琴後,請將琴還回來,日後要彈時再借過來。」

  娉婷靈眸轉動,欲言又止,緩緩點頭道:「也好。」叫漠然收了琴,踱到茶几邊,將上面的茶碗端起來送到嘴邊。

  紅薔忙道:「那茶冰冷的,姑娘別喝,我去沏熱的來。」上前舉手要接。

  娉婷卻不理會,答道:「我剛剛彈完琴,渾身燥熱,冷茶正好。」不等紅薔來到身前,將茶碗揭開,竟一口氣喝乾了裡面的冷茶。漠然剛把琴抱起來,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時值寒冬,那茶冷得像冰水一樣,娉婷自從敬安王府之亂後,連番波折,身體已經大弱,猛然灌了一口冰凍的茶下喉嚨,覺得彷彿整個胸膛都僵硬了似的,片刻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紅薔見她臉色有異,急道:「看,這可凍著了。」

  慌忙要尋熱水,被娉婷一把拉住,輕聲道:「沒事,嗆了一點而已。」抬頭看見漠然還抱著琴站在那裡,問:「怎麼還站著?快回去吧。晚了,王爺又要發火了。」

  漠然應了一聲,抱著琴跨出屋門,卻不朝書房走,在走廊盡頭向左轉了兩轉,剛好是娉婷房間的牆後,楚北捷裹著細貂毛披風,一臉鐵青地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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