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攔住楚北捷的去路,是她說:「誓言猶在。讓娉婷隨王爺到天涯海角,從此榮辱都由王爺,生死都由王爺。」
她伸出手,楚北捷握住。
從此榮辱生死,都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她以為她忍受得了。
八個月,夜夜滴血的春宵,朝朝毫不留戀的背影。她忍受了八個月,卻在這最希冀一點點溫暖的日子崩潰。一切都可以忍受,只要楚北捷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哪怕沒有痕跡的示意。
可惜,什麼都沒有。
琴聲漸低下去,似乎戰局已經到了尾聲,有倖存的馬匹在血腥斑斑的戰場中悲嗚,火將傾倒的旗幟燒得嗶喱作響,儘是慷慨悲歌之聲。
娉婷額頭滲出一層密密細汗,卻不肯罷手,她強撐著,還不曾將剩下的幾個音撥完,上身微微晃兩下,搖搖欲墜。
紅薔被琴聲震撼,還未反應過來。一道人影驟然飛撲進屋,一手扶住娉婷,一手按住琴面。琴聲驀止。
娉婷只覺後背被人扶住,心內一喜,回頭看時,眼中光亮霎時變暗,抿唇道:「放開。」奮力站起來,瞬間天旋地轉,她逞強不肯作聲,暗中站穩。
漠然連忙鬆手,不卑不亢道:「王爺正在書房處理公務,姑娘的琴聲……太吵了。」
娉婷神色疲倦,苦笑道:「那可真對不起了。」
漠然又道:「王爺說了,這琴只是借姑娘的,既然姑娘已經彈了幾曲,現在也該收回去了。」
「漠然,我要見王爺。」
漠然遲疑了一下,似在側耳傾聽周圍動靜,等了一會,咬牙道:「王爺很忙,晚上自然會來。」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他說。」娉婷每個字都說得很專註:「所有的誤會,我要和他清清楚楚地說明白。」
漠然又等待了一會,四周沒有聲響,這回連他都有點失望了,只能歎著又重複了一遍:「王爺他……晚上會來的。」
娉婷淡淡看漠然一眼,漠然甚怕與她對視,別過眼去。娉婷輕聲道:「你拿回去吧,幫我謝謝王爺。」她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扶著椅子慢慢坐下。
漠然抱起琴退下,轉到屋後。
楚北捷不在書房,他站在狂風暴雪中,鐵般堅毅的身軀,似乎對身外的風雪毫無祭覺。
「王爺,琴收回來了。」漠然遞上琴。
琴上沾了幾片雪花,看在楚北捷眼中,竟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他很後悔。他不該給琴,更不該聽琴聲。娉婷方纔的一曲在他心中盤旋不散,像刀子割著他的心,將他的血肉一絲一絲凌遲,聽著最後的一曲蕭瑟悲歌,他幾乎要被裡面的一往無前、寧折不曲驚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尚存一絲理智,他不會吩咐漠然進去,他會自己衝進去,將她從琴前抱開,狠狠地警告她,不許,不許再彈這樣的曲子。
她厭世了。
生死無所畏,想痛痛快快沙場噬血,以頸刎刃的慷慨悲壯,可以屬於任何人,卻絕不可以屬於她,絕不可以屬於他的女人。
他那麼恨她,卻無法忍受失去她。
漠然不得不問:「王爺不打算見白姑娘一面?白姑娘說……」
楚北捷劍一樣的目光,忽然從琴上轉到漠然臉上,刺得他渾身一震。
漠然連忙低頭:「屬下該死。」
耳中狂風呼嘯,他感覺到比冰雪更冷的溫度。
「下去吧。」許久,才聽見楚北捷低沉的聲音。
楚北捷回到書房就再沒有出來過,連午飯也不吃。漠然今日總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忐忑不安地在側廳裡等了兩個時辰,紅薔果然又提著食盒找上門來,愁道:「這可怎麼好?白姑娘不肯吃東西了。」
她打開食盒,一樣一樣擺開,兩樣葷菜,兩樣素菜,一碟小蘿蔔醬菜,連著雪白的米飯,都像根本沒動過似的。
「磨著求了她半天,她還是數米粒似的,挑了幾粒米就放了筷子,說飽了。這樣下去,萬一餓出病來,王爺還不剝了奴婢的皮?」
「剝誰的皮?」書房門前出現偌大的陰影。
紅薔吃了一驚,轉身看去,連忙低頭:「王爺……」
楚北捷目光落在擺開的食盒上:「是她的?」
「是。」漠然道。
紅薔小心翼翼稟報道:「白姑娘早上只喝了小半碗白粥,中午飯桌上的東西幾乎就沒動。我見這樣不行,所以來告訴楚將軍。」
楚北捷沉沉的目光射了過來:「近日都這樣嗎?」
「自入冬後,胃口就不大好了。這幾天吃得越來越少,昨晚忽然又好了點,就著小菜,吃了整整一碗飯。」
漠然想起什麼似的,在楚北捷身邊低聲道:「昨晚,王爺吩咐屬下拿了一點王宮送來的小菜給白姑娘,看來是……」
楚北捷聽了,吩咐紅薔:「昨晚的小菜還有,你再送點過去。」
紅薔被選來伺候娉婷,當然是乖巧機靈之輩,可一見楚北捷不怒自威的懾人魄力,語調中不由自主多了點畏懼,小聲答道:「回王爺,奴婢原本也是想著白姑娘喜歡吃那小菜,今天已經備在食盒裡了,可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碰也不碰,就說飽了。」
楚北捷冷冷盯著已經變冷的飯菜:「知道了,你下去吧。」
遣退了紅薔,轉頭看向漠然,淡淡問:「你以為如何?」
「嗯?」漠然被問得沒頭沒腦,細瞧楚北捷臉色,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出一丁點差錯,只能沒有含意地應了一聲。
楚北捷彷彿在自言自語:「她受不了了,是嗎?」
「王爺……」
漠然話未說完,已經被楚北捷斷然喝道:「別說了!」他霍然轉過身去,雙手負在背後,肩膀不斷微顫,不知是生氣還是激動。良久之後,才平靜下來,語氣冷淡地道:「走吧,去看看她。」
兩人走到娉婷住處,恰巧聽見裡面傳來聲音。
「白姑娘,在下受了王爺的吩咐,要給王爺覆命的。不管你身體有沒有不適,就讓在下把一把脈,也好讓在下交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