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鄒嫻猶豫了一下,小手才放進他厚實的掌心裡,任他扶著重心不穩的自己爬上坡道,等到站穩後,很快地便要抽回自己的手。而他剛好要放鬆力道,所以讓鄒嫻的動作不至於顯得太倉卒。
他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走約五百步後離開大道,彎進一條靜謐的小徑。
這條小徑旁植了好多松林,有各種喊不出名字的鳥在此處築巢,鄒嫻五歲時曾經為了追一隻小鳥,誤闖進林子迷了路,幾乎被困兩個小時,才被新搬來此地、在附近閒逛認識環境的牟允中和他爸爸年冠宇發現。
當然,現在她已大得不會再追著小鳥跑了,不過膽子小了很多,若沒人陪著,她連進入這片林子都不敢。她希望牟允中忘了這檔事才好,因為她仍記得自己當時抖縮地靠著牟允中大哭的糗模樣,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沒多久,他打破沉默。「啊!我記得這片林子,你小時候曾在這裡迷過路。」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嗯,好像是。」她洩了氣地含糊應一聲。
牟允中興匆匆地回憶童年往事,揚手撥開一枝挑揚而起的樹枝,讓她先過。
「我們那時剛搬來沒幾天,爸帶我四處逛逛,逛到一半時竟然聽到娃娃的哭聲,找了好久才看到你抱著一個快被兩柱淚水濕透的玩具熊蹲在樹根邊。我還沒走上前,你就朝我撲了過來,渾身打顫地緊掐住我的脖子,我差點沒辦法呼吸。」
鄒嫻想像那滑稽的畫面,也忍不住偷笑了幾聲。
「喝,還敢偷笑!後來我爸好不容易把你抱起來,問你『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時,你像雲雀似地啾啾啾個半天,啾不出任何名堂。」
「不是啾,我那時一定是想跟你爸說我的名字是鄒嫻。」
「但沒人聽得懂。後來問你住哪裡?你說『住家裡』。要哄你說出家裡電話號碼是幾號,你又一個勁她哭。天啊!若想從你嘴裡套出話,比撬開蚌殼還難。」
鄒嫻斜著頭回眸睨了他一眼,「沒那麼誇張吧!」
她的話彷彿指控他在亂掰,牟允中不客氣地告訴她,「真正誇張的是你哭得慘兮兮的模樣。」
「那後來我是怎麼到家的?」
「問不出頭緒,只好先把你抱回家了。我爸那時一路上大作白日夢,說什麼若真找不到你家人,乾脆收你做養女。結果不到十分鐘,他的夢就在我家大門口被你爸的出現打破了,因為你二話不說,淚水自動關緊,掙脫我爸的手朝那個匆忙下車的男人跑了過去。老實說,我爸那時想女兒想瘋了,一看到那種天倫之樂的景象羨慕得要死,回家還跟我媽賭了一晚的氣。」
「不會吧?」
「就是會。你難道還不相信我爸是重女輕男嗎?我還好,回為常順著他,所以被罵得少,反觀定中,不拘小節外加固執,吃了不知多少次皮鞭……」牟允中自然而然地對鄒嫻侃侃聊起家中的情況。
這些林林總總鄒嫻都耳聞過,畢竟多年鄰居一場,送往迎來、交頭接耳後,對彼此總該略悉一二。但她始終耐心的聆聽著,不願也不甘心打斷他的話,因為她喜歡聽他溫厚的嗓音所傳送的熱力節奏,更欣賞他豪放不羈的灑脫儀表。
她突然期望這林子能在瞬間被魔法施咒,冀盼兩旁的樹木能暫時封住朝家的那個路口,別讓他們太快返家,哪怕是多施捨給她短暫的十分鐘都行。
但現實殘酷,往往不留給人討價還價的餘地,一分鐘不到,他們已站在鄒家的後院了。
牟允中等著她進去,但鄒嫻抱著書包不肯行動。
他見狀,不解地問:「怎麼了?你沒有後門的鑰匙嗎?」
鄒嫻看了他一眼,咬唇慢吞吞地說:「請你先回家吧。我不要家人為我操心,尤其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解釋這傷口,等我想好後,會自己進去的。」
牟允中啞口無言好半晌,終於語帶不耐地說:「如果你到晚上都想不出藉口的話,是不是打算站在這裡喂蚊子?」他板著一張臉,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走,先跟我回家,請我媽幫你上些藥,再想想怎麼解釋你這一身傷。」
鄒嫻一聽到要去他家,深怕又要去面對范姜雲,她的臉蛋在捻指之間白得像張紙。
「不行,我不要再去叨擾你家人了。」她低頭翻著書包找鑰匙。「我馬上開門進去……」
「然後偷偷溜進自己的房間,帶傷爬上床,對不對?」
他隨口的推測讓鄒嫻的罪惡感瞬間流露。於是,他連拖帶拉地將鄒嫻帶離原地,朝隔壁的家門走去。
第五章
十分鐘後,鄒嫻兩腿直伸地平躺在牟家客廳的沙發上,明眸不安地向四周轉了一圈。
牟允中十歲大的小妹妹為盼坐在餐桌前,一手搖著鉛筆算數學,但靈活的大眼不時會飄到鄒嫻的身上打轉。而理了三分頭的牟定中則以手肘抵著桌面,托撐著腦袋,督促妹妹用心做功課,但三不五時會將視線挪到她和牟允中之間,來回評估打量,銳利的目光似要挖出一些秘密。
鄒嫻被他們看得很不舒服,只好低下頭,迴避他們好奇的注視。
終於,慈眉善目的陳月倩捧了一盒藥箱出來,一庇股坐到鄒嫻身邊,結束了磨人的尷尬。
「萬靈藥箱來了。把裙子往上挪一下,讓牟媽媽將傷口瞧個仔細……哎呀!這窟窿是怎麼弄的?瞧你白嫩的皮膚被弄得淤紫!」
牟允中不等鄒嫻開口,逕自應了母親,「媽,鄒嫻是跌倒時擦傷的。」
「這跋可跌得不輕啊!我們得先徹底消毒傷口,再送你去醫院打一針,免得發炎感染。來,孩子,忍著點,牟媽媽要給你上雙氧水了。」
陳月倩以攝子夾了一大團浸了雙氧水的棉花,小心翼翼地接近鄒嫻的傷口處,怕弄疼了這女娃兒,還猛對著傷口吹氣。
一道灼熱倏地傳散開來,令鄒嫻蹙起了秀眉,她眼睜睜地任無數的白沫從她的膝頭處一路蔓延至小腿腹,為了強抑抽回腿的衝動,她不得不以雙手緊緊攫住沙發套。足足二十秒後,那種刺癢難過的感覺才漸漸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