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她只小住兩晚的份上,鄒妍強迫自己則再對這間法國路易十四式的房間太好奇,因為最常被好奇心殺死的並不是貓,而是不識好歹的女人。
但是……這間房間除了入口的門外,竟然還有四扇罩著帷紗的窗戶,窗戶兩側矗立著兩扇門;一個是小的,另一個則是大的。
小的是為了「小號」,大的是為了「大號」?鄒妍戲謔地假設。
不過假設一向是需要人來印證的,所以鄭妍上前開了門。
初步查看的結果,小門後的天地不僅是「方便之地」,還兼具有三溫暖的設備。
「哇塞!哪家的賣油郎,還真會享受!」鄒妍邊說邊將小門猛地關上,再快步走向大的那扇門前面。
門被她重重的推,呀然而開,裡面的景色隨之展現,其擺設之「貴」的程度和她住的這間之「華」的程度不相上下,但卻完全不同從此間的歐式風格;門扉後面是一間雅致且富濃厚東方色彩的寢室——有點中國,又不是太中國。
鄒妍將頭伸了進去,以一個中國人的眼光打量這個房問,她覺得設計這間房間的人可能太偏重東洋風了,反而突顯不出中國傳統的韻道,除了房內擺設的骨董傢俱、幾幅墜地的掛圖與陶瓷,雪中送炭似地點出了一些些意思。
不知怎地,鄒妍能感受到設計這間房間的人的頹喪感,他,或她,好像要把一個確切的主題抓在手上,卻又摸不著竅門,因而徘徊在外,不得其門而人。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家飯店主人的品味還真是與眾不同。
偌大的房閒以並排雕鏤的木窗懸掛做隔間,以替代屏風的功效。四面牆壁上掛了好幾幅橫寬的字畫和掛圖,其中有清代名家方士庶的揚州名勝圖、明代沈周的竹林送暑圖和明代文征明所寫的行草書自作詞手卷。
鄒妍佇立在八篇行行飛舞、一列攤開的手卷前,不照順序,抬眼就與「右詠秋月」的那個小段落對上眼,她微蹙眉頭,將眼鏡移到頭頂,吃力地讀了起來。
拂草揚波復振條,白雲千里雁行高。
時飄墜葉驚寒而,更入長風捲夜濤。
情漠漠,意蕭蕭,繐幃紈扇總無聊。
潘郎愁添霜雪,滿鏡蕭疏怕見搔。
鄒妍認真地將嘴一抿,「嗯!好詞!可惜不懂!」
她歎口氣,拉下眼鏡,漫踱到角落時再轉個彎,來到另一面牆前。這回牆上掛的是一幅兩公尺高的紅衣仕女圖。
鄒妍雙手背在臀後,腳跟往後退了一大步,以嚴厲的目光看著畫中的女人。
女人款款搖曳的姿態挺美的,一動一靜的組合彷彿就要飛起來似的,盈手一握的纖腰,配上連身搖曳而下的紅裙,足以令男人的豪氣萬丈迅速湧現。尤其那對交錯著喜與悲的大眼和哀戚表情,像極了一朵雨打芙蓉,讓人只敢疼不忍罵。這種令女人我見猶憐的表情最能把男人迷得團團轉。
而鄒妍討厭這種女人!因為她沒有那種可把牟定中迷到死心塌地的本錢。
對鄒妍來說,像這樣的仕女圖她是見多不怪,因為父親鄒雋易也喜歡搜集畫,所以接觸的機會自然就多。
老實說,從創作者的筆法和空間對比觀念來看,這幅畫其實是以西畫方式臨摹中國彩墨下的產物,況且主題人物與背景無一不出中國彩墨的特色,所以乍看之下,容易令人混淆。
照這畫軸陳舊的情況和落款所載的回歷年期看來,這幅畫好歹也有四百年的歷史。
不過若把臉湊近一點仔細觀察的話,很快會發現畫中人的五官極具立體生動,除了康熙時期的意大利裔畫家郎世寧的作品外,道種實相與寫意並容的綜合畫作在明清時的中國並不多見。
鄒妍低頭陷入思考的當口,在她眼角邊的畫影突然輕輕地飄了起來,她猛地抬頭捕捉影像,但是畫軸好端端的直立在壁緣。她以為是長途搭機所產生的錯覺,不加理會,直到她轉身要朝人口大門邁去時,一陣清脆的「喀」自來她背後傳來,其音質清脆的程度不可能是錯覺。
她旋身快步走回去檢查烏漆剝落的木軸,拿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壁上試敲了幾下。
確定是這個聲音沒錯後,鄒妍覺得有些毛毛的。她謹慎地環顧四周,發現玻璃窗都是緊闔著的,風根本沒有辦法鑽進來。
這時她慢慢抬眼與畫中人的眼睛對上,那如星光的黑瞳孔被投射進來的光線照得發亮,把畫中人含意深遠的目光烘托得過分生動,那種生動沒有半點美感,有的只是強得足以教鄒妍頭皮發麻的詭異。
鄒妍心一驚,急忙退後兩大步,手上的畫軸隨她的撤退頓時滑落她的手,垂直往牆壁迎撞而去。
一聲又一聲,敲得她的胃極端不舒服。鄒妍安慰自己,大概是外面的氣候熱,室內的冷風讓她一時適應不良。
這時鄒妍抬起眼瞼,方才注意到在她頂頭上有一個中央空調通風口,涼風大概就是從那裡灌進來的。
鄒妍寧願這樣想,也不願再去查看到底是不是這樣,瞟了畫中人最後一眼,她拔腿就跑。跨出房門時,她不忘用力將門帶上,倏地轉身將背貼在門板上,雙目緊緊的閉上。
大概過了一分鐘,一陣低沉得足以令人迷醉的男中音陡然響起。
「鄒小姐,你還好吧?」
鄒妍連眼睛都來不及睜開,雙手立即環胸,激動的甩動頭髮,順口就冒出中文,「走開!滾!」
對方悶不作聲,久久才出聲說道:「我想我最好別追問你剛才那些話的意思。」
接著伸出一手輕輕地搭在鄒妍的肩上。「不過,鄒小姐,為了禮貌起見,我還是得問一聲,你還好吧?要不要我為你請醫生來?」
鄒妍認出這個熟悉的口音,暫時壓下受驚的情緒,緩緩地張開眼睛,茫然地瞪著對方古銅色的開朗面孔,與他黑金色的瞳眸接觸,她整個人像鬆了口氣地立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