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酷熱的下午,拓跋仡邪袒著結實似銅的胸膛,高高在上地對他說出那番刺耳的風涼話。
「當你無力袒身證明你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時,就得想盡辦法讓自己像個男子漢!
尋常人有兩年的時間去證明實力,可惜你只有一年,因此你要吃的苦也是雙倍。在這裡,我不是你姐夫,你也休想倚靠任何人,牢牢記住我的話,直到你像個男子漢為止。」
竇宛忿恨地將那段不愉快的記憶從腦子裡抹掉,冷然地面對萬忸於勁。
「是啊!他的確是沒虧待我過。要不是他一手調教鑄成,我一定學不來他那尖酸刻薄的腔調!」說完,他忙地轉口,「不提我了,倒是萬忸於兄你,打去年辭官回老家燕山受封為公王后,就沒再回宮過了。我還記得三月時曾遣人送過信,但一直都沒得到口音,想是你忙,就沒敢再去煩惱你了,怎麼現在卻突然想到要進宮呢?
你領地的事務應該都擺平了吧?燕山一路行來是否順暢?」
竇宛一口氣連問了三個問題,無疑是想堵住萬忸於勁將脫口的話。
縱然萬忸於勁很想再為拓跋仡邪辯駁,一見到竇宛固執的面孔,也只能順著他的問題回道:「燕山的事大抵都沒問題了。我因為得厚葬兄長,為了避諱,所以半年來沒能回復任何同僚的信。」
「喔!」竇宛裝了一臉諒解的模樣,「原來如此。」
老實說,在朝廷上,有誰不知道萬忸於勁是因為兄長病逝,才得以擁有公王的頭銜及燕山的領地?竇宛跟他雖沒好到歃血為盟的地步,交情仍不算淺,豈會不知道他的近況?
他今之所以裝傻,全是怕萬忸於勁跟他嘮叨仡邪罷了。
萬忸於勁繼續道:「我這回進宮並非出自個人的意願,而是受皇上召見而來的。」
「哦!」竇宛略轉了機伶的雙目後,饒富興致地問:「這事倒挺神秘的,因為我還沒聽皇上提起這檔事過。莫非……皇上已幫你挑好賢妻了?」
萬忸於勁猛然哈哈大笑了出來,「果真如此的話,我得趁皇上還沒跟我提之前,早早收拾行囊溜回燕山躲起來才是。不過賢弟可得失望了,因為我走這遭的動機壓根和那檔事沒牽連。」
「那萬忸於兄到底是為了何事而來?」竇宛好奇得不得了。
「這事還沒到公開的地步,時候成熟時,你自然也明白。」萬忸於勁賣完了關子,忙又加了一句:「對了,尊姐急著要見你。」
竇宛一驚,脫口就問:「萬忸於兄怎知道惠姐找我?」
「尊姐夫知道我要來找你敘舊,請我順便叮嚀你一聲。」萬忸於勁坦然地說。
「我姐夫!」竇宛整個臉白得像粒熟雞蛋,「他人回京了?什麼時候到的?有沒有聽說他要待多久?」
「這你得親自去問他了。我遇見他時,他並沒有穿著官服,想必是先回過宅邸梳洗過後才進宮覲見皇上的。」
竇宛愁著眉,苦兮兮地說:「那他八成是休長假了!」
「也許!」萬忸於勁賊笑地盯著竇宛良久後,好奇地探問:「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怕他,他好歹是你姐夫,不可能吃了你吧!」
彷彿被人刺中傷處,竇宛馬上有了強烈的反應,「怕?誰怕他來著?我是討厭、唾棄他!你不懂,就別亂開尊口!」
萬忸於勁倒吃一驚,瞠目盯著情緒失控的竇宛良久,才拱起雙手略帶諷刺地說:
「在下該去覲見皇上了,方纔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竇將軍見諒。」
話畢,他連看都不看竇宛一眼,轉身疾走而去。
竇宛雙拳緊握於大腿兩側,為自己的失態懊惱、為自己無能控制情緒而羞愧,他譴責自己像個愚蠢的懦夫,更責備自己缺乏認錯與面對現實的勇氣。
萬忸於勁猜得沒錯,他是怕拓跋仡邪,怕他銳如鷹隼的眼神,怕他全身散發的男子氣魄,還有那不斷在他夢裡重複又重複的北疆回憶。
但以上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種種所云加起來還抵不過一件最可怕、最可憎的事實,那就是——她,竇宛,再怎麼費心扮演男子漢,只要正眼對上拓跋仡邪,就注定要略遜他一籌,並且破綻百出。
在竇惠沒嫁作人婦以前,本是最疼她護她的,但現在她卻一心向著丈夫,只要拓跋仡邪指東,她一定不敢比西,十足印證「女生外向」這句話;而她的父親更是荒唐,一旦與友人碰頭話舊,便句句不忘讚美拓跋仡邪的好處,他簡直是把竇家的將來都寄托在那傢伙身上,一點也沒把自己的骨肉放在心裡。
總之,不管怕也好,妒忌也好,竇宛這輩子是跟拓跋仡邪結冤定了。
而倒楣的是,她得在今夜以前打包行李上仡天府去吃寶惠替她熬的草藥,七天後才能回來。七天!跟拓跋仡邪待在同個屋簷下七天,她鐵定會被自己的虛榮心糾纏到死!
想到這裡,竇宛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腹痛給打散了,她隱忍著不適,強力打直酸楚的腰背,往寢室疾飛而去,一路上還不停思索同一個問題。
「這回似乎早來了?而且好像一次比一次還要難捱!」
第二章
當天晚上,竇宛沒能打包行李上仡天府,反而盛裝出現在皇上的私人宮闕前,她先整飭了衣襟,前看後看地檢查自己兩回,確定一切妥當後,才緊著下頷深吸了口氣,遲疑地對守門的內侍點下頭。
兩位內侍各自以眼角斜睨了緊張的竇宛一眼,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態度從容地打開兩扇厚重的雕門,長長地報了一聲。
「殿中將軍到!」
兩位內侍往旁一退後,竇宛一腳跨過門檻,揚首直視前端,邁著威挺的步伐前進,走不到兩步,機伶的她已瞄到皇上兩側的高大人影,左側尊座上坐的是一臉嚴肅的拓跋仡邪,右側則是老神在在的萬忸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