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笑得那樣尖銳,猶如同時有把利刃捅進了他的心窩裡,挨了一刀的感覺是——怎麼可能?
「晏芷她……你說的……是真的?」
硬起心腸,她撇開了目光,故作冷漠地揚起臉。「回去吧,別讓晏芷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你們朝夕相處了十多年,彼此都很瞭解對方的一切,是再適合不過的一對夫妻……」
「住口!」他突然聲色俱厲地扳住她的雙肩逼她正視他,那力道又重又狠,痛得她瑟縮不已。「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非這樣不可?你希望晏芷別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就要我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嗎?」
「你放手……」她無力而惶恐地掙扎著。
「你有種說出你對我沒有感覺這種話來打退我,就是不要說別的女人更適合我,我不是你的,也不會聽你的,你有種逼我放棄,別做這種可惡的事情來逼瘋我!」他的吼聲貫穿了她的腦門,幾乎要使她的心臟無力負荷。
在他歇斯底理的時候,霍語瓏並不知道自己從何生來這樣大的力氣,奮力掙脫出一隻手,朝他臉上甩去。
「啪!」地響亮一聲,讓兩個人的動作都嘎然停止。
邱海堂瞪著她發紅顫抖的手,亦感覺到臉龐上的火辣疼痛。
「原來你不止刁蠻,還非常之潑辣,」他咬著牙一字一字道:「但你若以為這樣可以讓我不去愛你,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說罷,他丟下她衝出房門。
一直到他走後,她仍呆若木雞地看著自己發紅的手掌,心疼地想著那一掌打得他有多麼痛!
不能再繼續,真的不能再繼續,這一切已經夠了。
第八章 纏繞
站在微風輕拂的晨光中,霧氣纏繞著濕濘的冷空氣,不斷糾結,瀰漫籠罩著全村,雪季已經過去,絲絲小雨帶來春意,卻帶不去心中殘留的冬意。
霍語瓏將手伸出屋簷外,五指併攏的掌心蓄接了一丘雨水,卻又慢慢自指縫空隙中滑落,她反覆著這樣的動作,直到邱海堂的腳步聲接近。
這一回,她主動地偏過身來凝住他陰沉緊繃的黑眸,從容不迫。
「我想過了,外頭困苦的生活不適合我,我還是回霍府去當我的千金大小姐,」即使補捉到他眼底的那抹震驚與憤怒,她仍不曾停止語言。「我爹既然會請我二姨娘出來找我,就表示他願意重新接納我,我沒有理由拋下優渥的生活不過,而留在團裡吃苦打雜。」
一口氣說完了心中想說的,卻見他半點反應也沒有。
「說完了?」
她隱咬內唇。「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我無話可說。」他神情倨冷地掀唇一笑。「既是你霍大小姐所決定的事,我這個毫無社會地位、毫無家庭背景的人,還能說什麼?」
鹹意靜靜地沁入喉管,她緊咬著唇不放,不讓他知道自己正在淌血。
見她不說話,他故作瀟灑的甩甩頭。「我懂了,我會目送著你走,並祝你嫁給一個匹配得上你的官家公子哥。」
霍語瓏的心同樣在淌血,但除了噤聲不言,她什麼也不能表達。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
她抬起浮漾如水的眸子,掩飾了所有可能洩露心事的表情,僵硬地點頭。
邱海堂將那紫柄流蘇狀的簪子自腰帶中取出,深深地望進她眼底深處。
「請你連同它一塊帶走,好讓我知道,你願意此生此世都記得我這個人。」他將簪子交付到她顫抖不止的手心裡,不再留戀去多看她一眼,別過身,踏入了雨幕之中。
這一刻,咽在喉頭的血一迸嗆出口來,化成無可遏抑的痛楚一迸湧出心際,引得她天旋地轉、百骸分離……
霍語瓏抓著簪子跌在濕濘的地面,眼淚同時奔出眶圍。
原來,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心魂俱失。
原來,失去所愛的人是這樣的痛不欲生。
比起以往的那些個失去,只是小巫見大巫……
千盼萬盼,霍千丘如願以償地盼回了愛女。
然而闊別了數個月!盼回來的卻不是熟悉的黑色衣裳。
他不敢相信眼裡看到的,她穿著又破又單薄的粗布荊裙,臉色憔悴,原本圓潤的臉龐瘦了一圈,連帶下巴一尖,骨削嶙峋,一雙眼待地鳥黑有神,彷彿經歷無數風霜,多了股蒼涼的味道,連性子裡的刁都銳減不少。
「小……小刁?」
「爹……」
爹爹同樣瘦了,是因為她吧?霍語瓏控制不了自己翻湧的激動情緒,在入廳後便撲進了他的懷裡痛哭。「爹……爹……」
「你這傻孩子,」霍千丘眼眶兜地一紅。「為什麼要離家出去?有什麼事等不了爹回來處理,要這樣嘔氣?」
抱著爹爹的手一鬆,霍語瓏又咚地跪在他的腳跟前。「都是女兒不孝,讓您為我擔心,讓您為我吃不好、睡不好。」
這真的是他的小刁嗎?霍千丘老眼滂沱,顫抖著手急忙將她扶起。
「沒事了、沒事了,這裡也沒別人在,別對爹下跪,爹捨不得呀。」
她拭去臉上殘留的水波,吸著鼻子抬起臉。「爹,為什麼您不告訴我,我不是您的親生女兒?」
「那不重要!」霍千丘語氣鏗然地搖頭,拉著她在黑絨滾金邊的大理石椅上坐下。「重要的是爹視你為己出,從不曾想過你是撿來的。」
「如果您早點告訴我,或許,我就不會變成大家口中那個目中無人、趾高氣昂的刁蠻千金,我也不會理直氣壯地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可是爹不是這麼想的,」他欣慰地拍著她的手背。「你的個性有你的特別之處,才會讓你這樣獨一無二,而且我答應過你娘,要讓你無憂無慮地長大,一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娘……您一定很愛娘……」她黯然地垂下眼睫。
「所以,別再耍脾氣了,你還是爹的寶貝女兒,永遠都不會變。」
「但是,我已經、已經……已經沒有做千金小姐的自信了……」聲音愈來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