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已經忘了我是誰?」曲淨楚盈盈一笑,款款朝他走來。
「你……你沒事了嗎?」想不出更好的問候句,他表情僵硬的瞪著她在自己面前坐下來。
「嗯,好得差不多了。」
像沒事人一般,曲淨楚臉上眼眸亮燦,倩笑如常,未施脂粉的素淨麗顏,有著說不出的蒼白與消瘦。她身上還穿著醫院裡提供的病患服,外搭一件白色線衫,烏黑秀髮向後梳整綁起,露出纖巧秀氣的耳朵,以及光滑潔白的頸項。
在他略微出神之際,她突然微微傾身俯向他,動作輕柔的為他蓋好被子,並順手將他凌亂的瀏海撥整齊。
看似不經意的小小關懷,全因她的溫柔細心而急遽發酵,顧洛航震動的渾身顫慄,四肢僵住,彷彿受到莫大的撞擊。
「怎麼了?」察覺他忽爾陰霾的深眸,她坦率的莧探他內心深處,嫣然一笑。「是不是覺得既然已經分開,就沒必要對你做出這麼親暱的舉動?或者你是怕被你女朋友不小心撞見?」
語畢,他故作若無其事的望向它方,注意到矮櫃上置了一籃包裝精緻的水果。
「想吃水梨嗎?我削一個給你。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從沒有為你做過什麼。」從籃裡取出一顆圓潤飽滿的水梨。
他沉下臉,不打算接腔。
她灑脫的慧黠一笑,將水梨擱回原處。「放心吧,我只是出自於好朋友的關心,不會造成你額外的困擾。」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平板的答。
「是嗎?」她微垂下眼簾兀自微笑,笑裡凝著一絲淒涼,盯著慘白浮著青筋的十指,想像自己的面貌有多憔悴駭人。
「你的傷還沒完全痊癒,不應該下床走動的。」從出事到今天也不過兩個多禮拜,但看到她,卻覺得她瘦了整整一大圈,單薄的身子彷彿只剩一具骨架支撐著,他凝視著她,眉頭愁緒漸聚。
「我已經不礙事了,再過幾天便可以出院。」
「是嗎?」他躊躇了陣,反覆想著如何將歉意說出口。「淨楚,我想我必須跟你道歉。」
「道歉?因為出車禍?」
「還有讓你費盡心思隱藏很久的行蹤被發現了。」
「哈,用不著內疚,反正我早晚都得面對這事。」她聳肩,心裡了悟著他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倒是你,應該也為我承受不少壓力吧?」
「這就是你之前不願我追問你過去的原因?」他反問。
搖著頭,她笑得苦澀。
「不全然是。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回首那段回憶,一方面是希望能和你單純的在一起,沒有利益財勢的包袱,沒有那些醜陋的緋聞纏身,我只是我自己,與他們無關。」
「你很討厭你的家人?」
「大致上說來,我討厭的只是我父親的風流與阿姨的勢利而已。回頭想想,也許我憎惡的是身份,我不想當有錢人的女兒,不想到哪都被詢問有關於我父母親的問題,這讓我過得很不自在,走路吃飯都有壓力。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往事了,我不想繼續仇恨,這幾年來,他們為找我所受到的折磨已經夠多了,我也想開了。」見他怔忡不解,她淡淡補述道:
「歐陽曼娟是我媽媽的姐姐,跟我媽的精明幹練比起來,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忖度半晌。「但你還有其他兄弟姐妹,不是嗎?」
「在那個家,我惟一處得來的只有我哥哥曲飛而已,至於我姐姐曲淨安,我跟她的關係並不是很好。她太過驕縱任性,所以,她當大小姐當得怡然自得,不像我苦不堪言。」
「所以你打算永遠不回家?」他蹙起眉。
「家是一定要回去的,但短期內我不想回去 渾水。」苦澀在她唇邊擴張。「尤其在那些紛擾尚未平靜前,我還是想過自己的生活。」
「我不懂。」
她大歎口氣,強振精神的對他一笑。「反正遺囑已經公佈了,現在無論我回不回去,他們也不會在乎了。」
「但那終究是你的家,你該回去的。」他認真說道。
「我沒說不回去,我只是說短期內不會回家。」她定睛凝視他。「你呢?為什麼這麼希望我回家?」
「我只是不希望你繼續在外頭流浪。」
「與其待在那個烏煙瘴氣的家,我寧可選擇在外飄泊,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誰也干擾不了我的生活。」
她輕輕的握起拳頭,目光迷茫,彷彿跌墜到過往雲煙中,傾訴起心中不欲人知的種種傷痛。
「你不會明白,我是在怎樣的環境裡長大。從小,我看著我的父母親爭執吵鬧、惡言辱罵,我在他們身上看不到所謂的愛情,所謂的包容,所謂的相敬如賓。我母親的強悍與嚴厲,為她換來事業與名利,也為她換來破碎的婚姻與不忠的丈夫。可她不容許失敗,不容許旁人犯一點點錯,她的一絲不苟,讓我父親在感情上一再出軌,幾度真真假假,弄得人盡皆知,雜誌、報紙、電視……全都一窩蜂爭相採訪與報導,大家都等著看戲,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隔天立刻成了報紙頭條。
「不過他的風流,在碰上丁夢薔後就此打住,雖然丁夢薔失明,但他對她深陷不可自拔,也因此決心和我母親決裂,並訴請離婚。此後,兩人為了財產分配問題爭執不休,煽風點火、推波助瀾的閒雜人等,在家裡出出入入,為的是想分點好處。走出門,一堆好事者指指點點,口裡說著同情安慰的話,心裡卻幸災樂禍、無關痛癢。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家,受不了每天重複上演的戰爭戲碼,所以在勉強念完高中後,我便下定決心離家出走,讓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當她把話說到這裡,顧洛航的心境仍是吃驚的,對他而言,她曾是一道永遠難解的深奧謎題,如今她卻面對面的闡述關於她過去的點點滴滴,這可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