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葭嶼重呼一口氣,將揉成一團的紙張小心攤開。
「好吧,打就打。」
撥上那組電話號碼,她屏息聽著嘟嘟聲在耳邊縈繞,響了六聲才被接起。
「喂?」
是他略帶沙啞磁性的嗓音!沒來由的心悸復又重演。
「呃……」
「這麼晚才到家嗎?」她都還沒呃完,他就直接提出了疑問。
「我有打就不錯了,你管我多晚打?」為掩飾亂七八糟的心境,她凶巴巴地頂了回去。
「我明白,」他停頓了下,她似乎看到他對著話筒的嘴角在會心微笑。「那麼你要睡了嗎?」
「幾點睡覺也不干你的事吧?」
「回到家就好,早點睡吧……晚安。」
「就這樣?」晚安兩字顯然惹毛了她。
「不論我說什麼,好像都會令你不大愉快。」電話那端的他,神情卻無任何不快之狀,只不過看來有些疲憊。
「當然不愉快,我一想我被人命令回家後要打電話回報就不爽。」
「命令?」
「不是命令是什麼?你壓根兒沒詢問過我的意見。」
「如果你不願意,當時應該說的。」
「我……我哪裡顧得了那麼多。」她在電話這端紅了耳根子。
「這樣的話,你以後可以將我說的充耳不聞。」
「別把我說得那麼不近情理,我可沒那麼大牌。」她哼了聲。
「你住家裡?」聽著她未經矯飾的聲音,心裡不知怎地格外溫暖與踏實。每一句回答,腦海中都會浮現她那張牙舞爪的臉孔。
「才不是,我老家在彰化,我和朋友住在一塊兒。」
他沉吟。「彰化,是不是有一尊大佛像的地方?」
「那在八卦山,」她小皺眉心。「別告訴我你沒去過彰化。」
「是的,我沒去過。」
「沒去過?」她不解地怪叫。「我以為國小國中高中的校外旅行都會安排去那個地方。」
「應該都有吧,但我沒有參加過。」他的語氣一派平和,沒什麼起伏,但她似乎感受到他心裡的遺憾。
「為什麼?家裡人不讓你去嗎?」
「都有吧。」
「什麼意思?總不可能你們家沒錢讓你去。」
他在苦笑嗎?沒有立即回答的沉默,讓她有這樣的念頭出現。
「你幹嗎不回答?」靜候半晌,她忍不住追問。「讓人覺得你好像有難言之隱似的。」
「你該去睡了。」他避重就輕地道。
「不想回答就催我去睡覺,什麼跟什麼,是你要我打電話給你的。」她不滿地嘀咕。
「你以後會慢慢瞭解的。」他總是在人冒火之際又蹦出另句應和前段的話。「現在告訴你,不大適合。」
「哈,別誤會喔!我可不想瞭解你這個人,不過是隨口問問,你不必太認真。」她逞強地說著反話,一手捲著電話線。「好了好了,我要睡了,再見,」
「晚安。」他也只是平和回應。
她才不說「晚安」這種噁心肉麻的字眼,「砰」一聲掛上電話,突又覺得「晚安」兩字何來肉麻之說?
「哎呀,我不管了。」
抓抓已經蓬亂成一團的頭髮,芳心蠢動的童大姑娘,趿著拖鞋啪答啪答回房去。
熬過一個禮拜的試練期,首度入列在工作崗位上,那種踏實感讓童葭嶼一度想哭,卻又覺得有這種反應太過白癡。
她知道其他女同事在側目偷瞄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想確定她何以沒被牟大千金的「非人調教」給嚇得落荒而逃,更想用眼睛驗收這訓練後的成果。
開玩笑!她現在可是個名副其實的OL,除了上妝技巧尚未熟練以外,其餘的樣樣OK!
反正就是抬頭挺胸、坐有坐姿、站有站姿、保持微笑、說話得體有禮,當作自己被鬼附身,別去管做這些事有多麼丟臉!經過了那些魔鬼操課,她已有相當的自信扮演好總機接待的角色。
好強的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會被任何事擊倒,何況是當一名花瓶。
揚起下巴,剪裁合身的薄荷綠無袖上衣搭著乳白色窄裙,淡淡的妝容神采奕奕,削薄的短髮俏麗自然,把她身上原有的中性特質掩飾至最低處。
一板一眼的直著腰桿微微行禮,抬起頭,她遞出一抹可人笑容。
「先生您好,有任何需要服務的地方嗎?」
站在櫃檯前的,是一個方形臉、個頭不高的中年男人,手上抱著一個腫脹的公事包,看來氣喘吁吁。
「我是金升通信的人,和海外開發部的陳經理有約。」
「好的。」和所有人一樣掛著親切微笑的童葭嶼,從容不迫地敲打兩下桌上的鍵盤。「您是金升的吳先生是嗎?」
「唉,對,」他急忙點頭,憨厚的模樣有些蹩腳。「不過我和陳經理約的是下午兩點鐘,我遲到了……」
「沒關係,請您跟我來,陳經理特別交代,三點前都等著吳先生大駕光臨。」走出亮黑色的大理石櫃檯,童葭嶼頷首帶領著他步進電梯。
「謝謝你、謝謝你!」吳先生一邊擦汗一邊跟著。
「哪裡,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按下十樓按鈕,童葭嶼依舊笑容可掬,天知道她的心裡在罵三字經。她知道除了廁所和員工休息室,她都非得戴著這副假惺惺的面具不可。
然而持她一走,旁邊三個值班的女同事不約而同地低嚷起來:
「我的觀音菩薩呀,簡直判若兩人,你們有沒瞧見她說話的表情和走路的姿勢,我真不得不佩服起牟大千金的功力了!」連紓葶傻眼地撞僮身側人的手肘,無法把這個童葭嶼與那個舉止粗野、話聲尖銳的男人婆連貫在一起。
尚在驚疑中顯得恍惚的鄭雅琪被她這麼一撞,頓時清醒不少。
「我也是頭一回見識到牟大千金的本事,先前那些被她操過的人大多待不了幾天,沒想到這個童葭嶼這麼能撐。」她也禁不住嘖嘖稱奇,望了先前一直不看好的好友盧琴一眼:「你覺得呢?」
「是很了不得,想不到這樣的男人婆,牟大千金也能把她改造得這麼成功,的確令人佩服。」儘管不願附和,但事已成局、塵埃落定,盧琴也不得不對童葭嶼刮目相看。「最重要的是,她能熬得過來。」平板語氣裡隱約透露著一分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