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不以為然,回頂一句,「外表土有什麼關係?心地好就好了。我這個當事人都不嫌,他們倒窮極無聊挑人毛病。」
駱偉也知道自己不修飾外表,但追到一個像安安這樣把藝術美感套用在食衣住行生活上的女朋友後,就算不受她審美觀的薰陶,也會在眾人不看好的關注下,在乎起自己的外表,自然而然地,為了能匹配上她,他們約會、購物時,全都依她的喜好行事,以她的意見為歸依。
基本上,安安也是一個不愛大聲說話、懶得拿主意的人。所以,他們交往初期,有一半的時間是徘徊在街上耗,為了決定約會地點而舉棋不定。偏偏她嘴很硬,他性子軟,磨菇到最後,總是硬的人輸,而輸的人就得認命拿主張。
「既然你剛服完兵役,總得開始找工作,那麼我陪你逛街找些適合應試的行頭好了。」
每每進入男裝店,東挑一件,西撿一件,該試穿的主角卻頻問她這個觀場的人,「你喜歡嗎?你覺得好看嗎?」安安反問:「你穿起來覺得舒服自如嗎?」他總是這樣說:「只要你喜歡,我穿起來就會舒服自如。」
她為他如此尊重她感到受寵若驚,所以便很熱心地成了他個人的造型顧問,除了內衣褲她不使出主意外,他全身上下的行頭都是她點頭後才掏腰包買下的,到後來,他甚至連上髮廊剪頭髮都要她拿主意,他家裡的衣櫃全是掛著她經手搭配出來的衣物與鞋子,畫龍點睛的領帶若沒微詢過她的意見是絕不結上脖子的。
以前,駱偉都帶她一起到仁愛國小的羽毛球場練身,進了職場兩年,他的思想被高階主管與時髦的同事改造,跟著他們上健身房滑船跑步練小腹,七天裡有三個晚上耗在那裡,到末了,不僅安安,連當初嫌他土的安蘋都覺得他矯枉過正,走火入魔。
如此奮發圖強,昔年土味十足的駱偉,今日不僅事業有成,更搖身變為女人搶著追的拉風帥哥。他與安安在公共場所走逛,往往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無人敢任意批評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反而是不愛濃妝艷抹的安安屈居下風了。
情況的逆轉,讓安安多事的近親長輩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轉替她操心起來,怕好事多磨,要她早嫁早好,怕的是她漫不經心的個性,讓精悍的女人把他追跑了。
性子古怪的安安碰上這個話題,倒變灑脫了。「他真被別人追跑,就表示我們沒緣。」
多年來,他對她態熱一直不減,直到近半年,他似乎變了一個人,好像他加入某種集中營,被人洗腦、改造過。安安只道他公事忙,從未再深入探究。
元宵節前夕,駱偉回台北,來電約她到敦南仁愛圓環一家法式特約餐廳相聚。
那家餐廳就在阿姨家附近,安安常路過,總以為那種食店的價位、裝潢與風格是針對上了年紀的人設計的,至今無緣造訪那家店。見同事和阿姨都豎起大拇指贊該店的情調好,大廚的手藝、特選的酒單和Housewine更是一級棒時,很快地聯想他邀她來此的動機,於是柔媚地建議膳後可就近到中正紀念堂逛花燈。
十多天不見,尋常的情侶應該是有聊不完的話題急於分享才是,他倆卻只顧低頭用餐,悶坐在雅致餐廳一隅。
安安等用完第一道前餐,主動問:「你今天似乎很靜,是公事令你煩惱嗎?」
「嗯……可以這麼說,因為有太多的報告得寫,我這幾晚都在公司加班,無法陪你。」
「沒有關係的,你不要一臉歉疚,我自己也是忙著公事。」她接著道出這些天來發生的事,獨獨保留與常家兄弟撞上的那一段,但駱偉一副心不在焉,心思似乎飛上九重天去了;安安只道他近半年升了職,責任加重忙煩了,便關心地問:「你似乎有心事?」
「嗯……沒有。」
「大陸這一趟有任何收穫嗎?」「還好。」
他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讓安安不知如何啟口跟他談未來,氣氛遂成僵局。
主萊上桌後,兩人刀叉一握,開始對付盤中肉,到末了,駱偉無心進食,刀叉一擱,開口了,「安安,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說清楚。」
她見他如此慎重其事,不免緊張起來。「是有關我們未來的事嗎?」「是的。」
他緊張到竟然迴避她的視線。
她想告訴他,她已做好心理準備,只要他現在開口跟她求婚,她不會再找借口拒絕,但她只是慢聲鼓勵他,「你說吧,我正聽著。」話是如此,她還是緊張地摩挲著臂膀,打量周圍的食客。
當她漫不經心地瞄往餐廳底端,驚鴻一瞥地與位在廚房入口那一桌的男食客對上眼時,她幾乎坐在原位發僵,有那麼一秒,連呼吸都停止了。
安安說服自己那個坐在牆角,正對著七、八瓶摘了軟木塞的紅灑輕吸淺嘗的男人是常棣彥,但對方那一雙不經意透露端倪的世故眼眸,已明白地證實了她的恐懼——不,他是常棣華!他一邊品酌著紅潤醇厚的美酒,懶洋洋地瞅著他們這一桌瞧,分明等著看戲。
天!安安的小腹又開始隱隱抽痛起來。這是當年被駱偉的媽媽強灌出來的後遺症,打那一次經驗,她只要一感受到壓力時,胃就會開始鬧情緒。
回魂,她蒼白著臉說:「喔……好,你要跟我說什麼?」深吸一口氣,面露慚色。「安安,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試著克制自己躲避過,但事情……
就這麼發生了。」
安安一楞,不是她預期的那一句,反而多出幾句莫名其妙的話。「駱偉,我不懂你的話,你試著躲避什麼?」駱偉緊張地扯松絲質領帶,將不知放在哪才好的手拱在桌前。「安安,我……」
她這回沒發問,勉強把挨在牆彼端的男人趕出眼角後,鎖定在駱偉身上,溫柔多情地等待他吞完杯中最後—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