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走廊盡頭有兩扇左右對立的門,他推開左邊的那扇,一步便將行李往地上擱。
丁香還沒進門就聞到一陣奇異的味道,那是新漆摻雜著橘皮及辛香料的味道。
「抱歉有這股怪味,這房間才重新裝潢沒多久,清潔工放了一些芳香劑還是不見改善。我問了一些人,有人建議用丁香子塞滿整顆柳丁來驅除味道,如果你聞不慣可以把柳丁扔掉。另外,我得出國一趟,明早的班機,大約十天半個月左右,我已把課程表交給敏容,她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佟青雲從襯衫口袋裡抽出一份卡夾往丁香遞去,解釋道:「裡面有捷運通勤票和一張附了密碼的提款卡,你先暫時拿去用,晚安了。」佟青雲說完,轉身便要出去。
丁香接下東西,沒有道謝,反而對著他尚未消失的右肩追問:「等等……老師,你收藏的那幅攝影照有主題嗎?」
軀幹已有三分之二在門外的佟青雲煞住了腳步,考慮幾秒後,才不耐煩地將頭從門縫裡探進來,威脅道:「有,我管它叫『沒你的事』!你若要一直掛念著它、拿它來煩我,別怪我明天去三流古董店桃一幅『鍾馗驅小鬼』掛上。」
丁香沒有因為他這把無名火而生氣,反而很正經的提醒他,「老師,你不是說你明早得趕飛機嗎?我想三流古董店可能沒那麼早開張。」
佟青雲冷眼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後,冷冷地澆了她一頭水。「丁香,你該怕我的,這樣你曰後動起剪子,才懂得如何拿捏分寸。」
丁香的頰彷彿被他摑了一掌,瞬間轉紅,一股難堪不由得自心中生起。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刻意迴避他的目光,同時百思不解,自己不是怕他得很,為何突然敢對他調皮起來?八成是瀰漫在室內的橙皮混著丁香子的怪味把她給沖昏頭。
瞄見她不知所措的委屈模樣,佟青雲心頭一軟,意識自己小題大做,不該冒出這種莫名奇妙的重話。
只是他不習慣,也不喜歡學生對他油腔滑調,更厭惡學生對他撒嬌、討好,雖說丁香對他這位新認的師父已反感到極點,怕他也好,討厭他也行,只要兩人之間能夠保持專業的師徒關懷,他不在乎她唾棄自己的程度。
不過根據他出道前兩年帶年輕女徒弟的經驗,他知道自己若對學生軟下心腸、丟棄黑臉面具的嚴重性,哪怕發生在丁香身上的可能性已降低到萬分之一,他也不能不防範。
他不禁要懷疑讓丁香暫遷進自己的窩不是明智之舉,也許他一開始就該反對於敏容的建議,要她另外找別的地方安置丁香,省得天天照面,關係更加惡化。
主意已定,他略搔一下腮幫子,以缺乏抑揚頓挫的音調緩聲說:「你先在這待一陣子,如果覺得彆扭,就直接跟敏容反應,她會另外幫你安排住處。」
話到此,他瞇起眼睛想看清她臉上的表情,方才注意到那雙微顫帶淚的眼眸閃過一絲怨怒。
一股罪惡感在他心中竄起,催促他上前撫平那對困惑又迷濛的眼,給她一個長者式的安慰。
但到最後,他什麼也沒做,只從齒縫間,吐露一句要她早點休息的字眼,反手帶上身後的門,讓丁香獨自解一個她不懂的謎。
第五章
九月烈陽斜過中天,整個台北盆地像一籠正在醞釀發酵麵團的蒸鍋,所造成的膨脹高壓教身處其中的人硬是吃不消。
林立的大廈內,沁涼的氣體源源不斷地由中央空調系統傳散至「雲霓美人」的各處角落,像層無形的保護膜,以防室內的員工與客戶遭到秋老虎熱浪的侵襲,可惜這膜雖涼,卻像是糖衣煉造似的,一觸高溫就得溶,搞得人的汗腺失靈,皮肉黏乎乎的。
偌大的員上休息室,三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圍坐在角落的一張用餐桌,一個吃著便當,一個喝著涼飲,另一個則忙翻著一本八卦新聞週刊閒嗑牙。
「哇!你們看,從沒看過有寡婦把黑色喪服穿得那麼有韻味的,我看她就算沒另尋長期飯票的打算,一籮愛慕者可能早已排長龍了。」
吃便當的女孩轉頭瞄了一下雜誌,不解地問:「她是誰?」
「少土了,阿香,寧霓你不認識啊!」
丁香一雙筷子停在半空中,表情木然地看著阿玲好半晌,突地呼道:「哦!我就說嘛,看來挺面熟的。」是真的很「面熟」,面熟到快糊掉了,仍是不知這聽來和「濘泥」
兩字同音的名字怎麼個寫法。
「她本來是廣告模特兒,幾年前拍了系列型的洗髮精廣告,後來被影業人士找去拍了兩部電影,最後被正值壯年的曹姓大亨娶去當老婆。兩個月前,曹大亨在她的鴛鴦床上欲仙欲死地『來、來、來』了好幾下,想不到就真的做仙去了,雜誌上說曹大亨是心臟衰竭去的,我看不然,他九成是服用威而鋼過量,得了心肌梗塞去的。」
丁香吃完最後一口飯,瞥了一下雜誌,瞄見那身著素黑、眼帶墨鏡的女子的特寫照後,同情地說:「我看她很難過的樣子呢!」
「裝腔作勢的啦!她繼承到的遺產就算買不下一顆人造衛星,起碼也值一架協合超音速客機,她若不哭給人家看未免無情了些。」女孩不屑地下了結論後,將雜誌順手往旁一放。
沒多久,像玩起大風吹,原先吃便當的喝起涼飲,喝著涼飲的吃起便當,唯獨閒嗑牙的照舊閒嗑牙。
阿玲手肘往身旁嘴含吸管的丁香拐去,辣辣地問:「阿香,說真格的,你覺得我到底該不該和二保拍拖下去啊?」
丁香睜著一雙鹿眼,受寵若驚。「嗯……阿玲,這我怎麼會知道呢?」
阿玲雙目譴責地瞪著她,「你怎能不知道!昨天我不是把情況都告訴你了嗎?
我那『性子』對我不忠,帶我逛街兩眼總是亂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