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丁香所提出的假設,林敏珠並非毫不在乎,只不過在使喚得動的中年級學妹裡,丁香的手最巧、心最細,為了讓自己的手藝能脫穎而出,超越其它與賽者,她必須利用丁香的長才以補自己的不足。
因此林敏珠抑下搖晃丁香的衝動,反將雙掌攤得大開,口頭安撫這個「聲聲慢」慣了的學妹。「別想那麼多,大不了我不去日本,改上美容院給歐巴桑電頭毛!
」果真如此,那也絕對是被你害的!「糟!只剩五分鐘,再不進場,評審會以為我棄權。」
不容丁香打退堂鼓,林敏珠像大螫蟹箝小蝦米,倏地扣緊丁香的左腕,扭身便往大禮堂奔去。
佈置莊嚴的禮堂內,排排列坐南雅家事美發美容設計組的學子。
大伙的目光順著台上明亮的鎂光燈,集中在十五組與賽者身上,看著學姊學長們滿懷信心地將綺麗的夢編織、剪裁成形;偶爾,會有那麼幾個好奇心特強的學生引頸將注意力轉挪到擱滿鮮花的評審台,想從匿身花叢的諸位評審的眼神裡略窺賽情走向。
長長的評審桌後,除了中間那位戴著墨鏡、年約三十開外的男子是生面孔外,其餘的六位評審,不是學生們耳熟能詳的教員,就是電視廣告上的知名設計師。
大家心中因此有了個底數,八十八年度南雅家事美發設計組的應屆畢業生裡,能否有人被保送進全亞洲首居一指的日本美容學院,就全操在這位來路不詳的男評審手裡。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件傷心也傷面子的往事;去年,該校慘遭滑鐵盧,被保送的紀錄掛了零,表現最好的也僅能到該學院創辦人在台贊助成立的雲霓美人造型公司服務。
話說回來,臥虎藏龍的「雲霓美人」也不是等閒之輩可以打混的地方,進去已不容易,想待得稱心如意更難,因為該「美人」旗下淨是台港知名設計師,對初出茅廬的學子而言,能與他們共事不啻無上榮耀。
但沒能教出半個夠資格赴日的學生,於諸位執教鞭的教習臉上總是不光彩,所以打去年九月,該校全體師生莫不發奪圖強,今年不管高空犧牲打、短打或偷跑,非得護送一名學生遠征東瀛,以雪前恥。
由本科科主任陳昭鳳與該名男評審耳語交談的熟稔模樣判斷,兩人似乎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只不過該男士臉部表情很不豐富,再加上直鼻樑上那副烏漆抹黑的神秘墨鏡,任誰也看不透他對台上學生的表現到底是滿意、差強人意,還是大失所望。
評審台上,陳昭鳳睨了身旁的貴客一眼,半挖苦自己、半調侃她的同門師弟佟青雲。
「賽程快近尾聲了,青雲,你是否可以發發慈悲稍對我這師姊透露一下,今年我調教出來的學生裡,到底有沒有構得上您的最低門檻?」
被陳昭鳳莫可奈何地這麼一問,佟青雲不禁莞爾,慢聲慢調地應了一句,「老闆娘,比賽還沒結束呢!」
陳昭鳳聽他推托,柳眉頓時倒豎,不悅道:「你就是喜歡看人家急煎煎的模樣就是了。」
他乾笑兩聲,才自我辯駁,「沒這回事。」但語氣輕鬆過了頭,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被人冤枉。「我只是不想遽下斷語。你知道我此番來貴校不單是為學院挑學生,主要是為私人因素。」
陳昭鳳直視佟青雲的墨鏡思考良久,歎了一聲,「這點你是提過,但我始終不明白為何你不早點上醫院動手術,把問題徹底解決掉?現在的醫術發達,眼角膜摘換手術是小事一樁。」
「這點我清楚,只要我找到合適的人就自動上醫院找主治大夫報到。」
「如果你一時遍尋不著『高徒』的話,是否就任你那雙「慧眼』瞎掉。
以前美智子老師就幾番勸告你,凡事別要求十全十美,只要有九成的把握便該放手去做……」
佟青雲從中插進一句,「還差一成,我的主治大夫只肯給我八成的保證。」
「你這是存心抬槓,開刀這事,有哪個不要命的醫生敢保證百分之百無誤差?
再說你一副吃定人的嘴臉,誰敢跟你拍胸脯打包票?」
「別把我形容成凶神惡煞。在日本國,有不少學生覺得我這位『先生』長得還不難看,可以見人。」
陳昭鳳一口便反嘲回去。「這話八成不是出自你門下學生的嘴。」
他一臉無辜,興致頗高地探,「我門下學生曾跟你訴過什麼苦了?」
陳昭鳳鳳眼兒一瞪,道:「用不著問旁人,自個兒清楚,門下學生沒幾個,經你一調教,不過半年光景是走的走、逃的逃,哪還有時間抱怨。」
對於師姊的指責,佟青雲不予反駁,儘是一味地笑,雙目若有所思地盯著前端幾名正忙為模特兒上發卷的女學生身上。
快三十而立的佟青雲出身小康之家,雙親皆是奉公守法的公教人員。他剛滿十七歲時,攻讀醫科的大哥佟玉樹因為足下扁平,得以免去兩年兵役,已在台大醫院當了一年的住院醫師;而連跳兩級甫拿到英文學士文憑的資優生姊姊佟信蟬也正巧考進外交部服務。
以上兩件事雖不比古代掄元、登魁、中舉那般光耀門楣,但好歹也算出人頭地為父母爭光,起碼和三六九型的親戚閒嗑牙、比大比小時不至於輸掉面子。
也因此,他這個么子也得在大學裡念出名堂,畢業後找個摔不破的鐵飯碗捧著,才算不輸陣。
他以為人生本該如此朝著這條「正路」走的,孰料人各有志,才高一的佟青雲不小心被命運之神拐到了歧途上(這是他父親大人個人的見解〕,竟敢利用上補習班的課後時間偷偷跑到家庭理發院打雜兼拜師學藝,後來雖也考上中興法學,但此「法」非「發」,礙於志趣相違,念不到中年便輟學當兵去了。
對此,做父親的是怒髮衝冠,彷彿他干了殺人越貨的勾當;做母親的則是一個勁地咽聲啜泣,彷彿他拿剪子是要淨身當太監似地,而非赴日專攻髮型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