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個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行動給嚇得目瞪口呆,只能像個木娃娃似地,任由他掐著自己的肩頭,以吻封緘,堵去一嘴的牢騷!
等丁香靜下二秒後,佟青雲鬆開她溫熱的唇瓣,慢慢直起身子,彷彿他剛才吻的不是她,而是-只醜陋的青蛙,低頭厲聲地問了她一句,「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成為一個像你母親一樣優秀的造型師?」
他不開尊口還好,一開口說話後,卻教丁香那委屈莫辯的淚又撲簌簌地滾出了眼眶,數量之多、速度之快,簡直不遜於柏青哥裡的小鋼珠,叮叮噹噹落得教人心慌意亂。
佟青雲這下可沒轍了,他慢搖著腦袋掏出行動電話,無語問蒼天似地望著天花板,向於敏容討救兵。
一直到於敏容將哭得跟淚人兒的丁香帶出去散心吃耶誕大餐後,他才重吁了口氣。
奇怪的是,他的耳朵清淨了些,心境卻沒得解脫,他的腦子被丁香那張教人捨不得重聲責備的臉蛋給佔據了,乾澀的薄唇也陡然思念起那雙溫熱柔軟的絳唇,這讓他猛地記起自己頭遭撞見她的情景,她也是哭得像故了障的自來水龍頭,汪汪淚水一開閘,便一發不可收拾。
佟青雲鮮少將往事回鍋,大概是往事對他來說,就跟五六零年代的煤炭球一樣,除了曾經存在過外,沒有一點美學流行價值,而會把煤炭球當成古跡去緬懷一番的人,不是天生過氣,便是戀古情結在作祟。
但現在,他三不五時便回想起往事,這是否意謂自己的事業巳到了亢龍有悔的極限,開始走下坡了?
佟青雲十七歲高二升高三的那年暑假,無意中走過外公家老厝附近一間僅六、七坪大的「阿秀梳妝」家庭理發裡頭。
當時理個五分頭只消五、六十元便可打發,所以一般理發小姐都是拿著一把剃刀往諸多漿糊腦袋瓜的正中推三下,邊緣各理了兩道就算交差了事,簡直比他老父老母還要「公務員」。
但敬業的理發小姐丁秀卻用一把剪子細心且慎重地為他剪頭,結果給她剪出來的頭髮不僅時髦有型更有格調,回學校給教官檢查,教官覺得不夠拙,狐疑之下拿尺一量……
嘿!不僅合格,還硬是比規定的五分短了兩分;教室自討沒趣吃癟後,只得摸著一鼻子灰找下一個替死鬼去。
就這次機緣讓佟青雲對理發萌起興致,每每放學後便背著書包騎著近一個小時的腳踏車去找丁秀,請她露兩手瞧瞧。
丁秀瞧他年紀輕,身上背著穿著的皆是名校的書包和制服,縱然他有滿腔熱誠,恐怕也是三分鐘熱度,維持不過幾周,因此不太搭理他。
於是,他像飽嘗冷落的小媳婦般,坐了好幾晚的冷板凳。熟客進進出出,見了這場面便議論紛紛;為他講情的有之,勸他打消念頭的更多,甚至還有些青蛙蛤蟆對丁秀嚼舌根,誣他是別有居心,要她小心提防。
他在旁聽到後,心直咒這些大人不僅倚老賣老,思想還邪惡得緊,一句廢話也沒吭,當下拎起書包扭頭便往店門踱去,不打算再來這家店受氣。
不巧,一個哭鬧厲害的小女孩一路朝店門跌跌撞撞而來,擋去他的去路,其後還跟著一個神情緊張的中年歐巴桑。
小女孩兩頰燒紅,轉著淚汪汪的眼珠,積極的目光才剛瞟過他身後,整個小骨幹便朝丁秀那雙腿撲抱了過去,抽搐地叫媽媽個不停,直到丁秀放下手邊的工作把她抱起,她這才息了「警報」。
真可惜他們住在萬華,而非萬里,要不然這場賺人熱淚、感天動地的「萬里尋母記」
之--母子重逢一景,就真是現場實況轉播哩!
並非他佟青雲缺乏同情心,實在是被好事者評頭論足,捉弄好幾晚後,又被硬安上一個「黃鼠狼給雞拜年」的莫須有罪名後,他已沒有那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耐性去搭理一個使性子的小囡兒,還是打道回府方為上上策。
反正大台北裡不乏擴大招生中的美容學校,只要花錢註冊,老師即刻教授,強過在這兒看人臉色。
心既已定的佟青雲跨出店門,幾步來到停放腳踏車的牆壁,他正開著鎖時,一陣更大的騷動又從店內傳將出來。這回沒了女孩童稚的哭聲,反倒在諸位喘吁吁管家公、好事婆的七嘴八舌裡軋進了丁秀不常有的驚慌聲。
但他無動於衷地握緊龍頭把,左腳踩了踏板,右腿一跨便上了單車,直往夜市街頭騎去,十五分鐘後,大概是夜風把他的怒意吹涼了幾度,他腦子一轉,總覺不安,當下掉轉車頭加速踩輪,人隨單車在五分鐘內飆回理髮店。
出乎他意料之外,店裡除就老闆娘一人清掃地上的落發外,二十閒雜人等全做了鳥獸散。
他訝然問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老闆娘也不嫌犯忌,心直口快地對他說了實,「丁秀抱著『阿香』上醫院去了!」
他大惑不已,「上醫院!上醫院做什麼?」
「除了破病去看醫生外還能做什麼?」老闆娘理直氣壯,一臉「本行苦楚,不足為外人道」的表情。「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少年仔不能這麼好強,阿秀不願教你也是有苦衷的。若你的形貌,家裡的狀況應該是不壞,供得起你念大學,何苦來這裡當學徒?如果這行好做也就罷了,可是偏是苦又沒前途……」老闆娘話匣子一開,就像颱風天石門水庫洩洪一般,會教人滅頂的。
他趕忙從中打斷她的話,「你知道她們上哪一家醫院嗎?」
「應該是大馬路口的那-家。就近嘛!」老闆娘將掃帚往剃頭椅背一擱,從頸上解下一條金鏈子遞給他。「你把這條金煉交給阿秀,若危急要用錢時先拿去當了再說,我看阿香慘嚎抱肚的模樣,可能沒吃壞肚子那麼簡單。」
佟青雲劈頭反應是,「你不怕我拿著鏈子落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