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糾正他,「是『你』有橘子、草莓、葡萄和杏桃口味的果醬,另外加上花生巧克力醬。」
「嗯,聽起來都很可口,不如每樣郁抹一點吧。」為師的難得不挑剔。
她卻板著瞼,沒好氣地應了一句,「這樣吃會拉肚子的。」
佟青雲伸指搔了一下鬢角,忍住不衝她冒出「雞婆」兩字,兩掌一抬投降道:
「隨便,你抹什麼,我就吃什麼,這可成了吧?姑娘。」
一聽到他又用那種揶揄的稱呼喚她,丁香惱極地迸了一句,「姑娘我抹泥巴、大便,師父你吃不吃?」沒等他那張老臉轉綠,一頭便栽進廚房,烤起吐司來。
五分鐘後,她緊繃著一張臉,將兩盤盛了五片塗滿各種口味吐司的盤子端到餐桌上,不等他加入,便自行吃起早餐了。
佟青雲踱著慢步走近餐桌,以沒帶任何鏡片的裸目略瞄橫躺在自己盤上正中間那片詭異的土褐色吐司麵包後,眉頭攢作一團,匪夷所思地問了一句,「這是哪門子的果醬?」
丁香連頭都懶得抬,遑論去回答他的蠢問題。
最後是佟青雲自己理解了。「喔,原來是花生巧克力醬,不錯吃嘛。」
但那醒目的顏色真是教人不敢恭維,但為了求得停戰協議,只好勉強吞下。
他單手支著腮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丁香喝完最後一口牛奶,在她正要起身離座時,適時出聲了,「我們談談好嗎?」
丁香睨了他一眼,遲疑一秒才跌回原位,緊掐著手裡的馬克杯,說:「我有說不的餘地嗎?一半晌不聞動靜,她以為自己惹毛他了,方抬眼往他掃去,才發現他兩眼深邃地盯著自己。
佟青雲慢慢將眸子自她噘起的紅唇挪開,不著痕跡地掩飾自己失常的舉動,伸指比了一下自己的右下唇,以提醒丁香拭去殘餘在唇間的奶漬,直到她倉卒地以手背抹去牛奶漬後,才開口。
「我將你昨天的話再三想過後,覺得你有充分的理由生我的氣,甚至不屑我這個老師的教學方式。不善教學這點我承認,沒適時給你掌聲是我小氣,但我否認對你過嚴是件壞事。」他停下來等著對方的意見。
丁香想了好久,才悶悶不樂地說:「我時常覺得自己在老師眼裡一無是處,也搞不懂老師的動機,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挑中我?」
「因為我認為你行。」
丁香扯著頭,頑抗地反駁他的話,「不,我不行!我連一個小小檢定都沒辦法獨自擺平,如何去應付更大的場面?我永遠沒有辦法達到你的標準。」
拐來繞去又回到舊話題上,這妮子為什麼老是往壞的方面鑽?或許,這就是她一直在進步的原因吧。
「丁香,你知道我為什麼很少示範造型給學生看?」見她不吭氣,他接著道:
「因為我不希望學生把我當成惟一目標,我要你們超越我和其它前輩,自己去摸索一條新路出來。我有許多學生剛開始時抱持很高的理想,到頭來皆只想從我這裡學得一些刀剪染燙的皮毛技藝,至於理念則是假裝苟同而不放在心上。
「當我親眼目睹你在實習課上剪出別出心裁的造型時,我告訴自己這女孩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然後你上台北實習,也許受到諸多干擾,剪燙技藝雖進步神速,創作力卻減低了,直到最近正式替顧客服務後,才有超越的水準。
「我想那是因為你當時心上沒有包袱,你把顧客的需求和自己的創作理念放在第一位,至於我這個老古董怎麼想已不重要了,所以在這樣的過程中,你超越了我,也成就了自己,直到你抱了一個乙級證書回來後,咱們這幾個月的成果又都歸零了。我這樣說,你懂得我的用意嗎?」
丁香一點也不懂。「既然如此,我只要為顧客服務就好,不一定得透過比賽來證實自己的能力。」
「話是沒錯,不過參與比賽有砥礪作用,勝利者把獎座搬回家,失敗者則是贏回經驗和希望。少有人一次叩門就功成名就,我就是愈挫愈勇型的。」
「是嗎?」丁香看著他,戳破他所佈的幻影,「可是於姊跟我講的卻不是這樣?他說你是少年得志型的,出道不過兩年便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你聽那老女人在吹牛!他隱忍大聲咒罵於敏容的衝動,捺下性子鼓勵道:「你也可以是,丁香。只要你願意,在你過二十三歲生日前也可以摘下桂冠頭銜。」
丁香聽著他這番話,忍不住想起阿奇的姊姊雅珍,他是不是也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是的話,難怪阿奇的姊姊會死心蹋地的追隨他。
她半信半疑地問:「是嗎?」
佟青雲看出她眼裡的懷疑,輕吐一句,「你得自己去試才知道。」
丁香沒有正面答覆,想了一下,說:「老師,可不可以跟我談談你的比賽經驗?」
「陳年舊事有什麼好談的?」佟青雲見她不悅地將臉別過去後,清了喉嚨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揀重點說。」
於是他把自己苦學的經驗慢慢道出來,他告訴她,除了個人的手藝外,能不能在賽場上脫穎而出,人為外在因素引響很大,譬如試題的選定、評審的品味偏好和素質,尤其在大型賽場上,所挑選的模特兒夠不夠引人注目在賽前簡直主宰了四分之一的定局。
另外,區域性的流行也有牢不可破的頑強防線,走日本線的設計師在歐洲吃得開,但到美國後卻並不見得受重視,在美國的頂尖理髮師一挪到歐洲,施展的空間卻有限。
為什麼?因為審美標準不同,流行角度不同,文化差異作祟,但就是因為如此,流行變化才會如此豐富、有趣及變化多端。
從他刻意避開誇耀自己的「戰功」,丁香感覺得到他並非如自己所想的那種攀著名利不放的人,要不然他的髮廊、學校和住家裡早該放滿諸多獎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