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時,他們在巴黎看過你的競賽表現後,直接跟我接洽上,莎夏欣賞你,希望我能割愛,讓你到倫敦接受專業整體造型的密集訓練。」話畢,他取下一根髮夾固定住花樣。
「你怎麼說?」
「我當然贊成,只是這事得由你自己決定。」
「我知道你是為我的前途作打算,但你難道不怕我出國後移情別戀?長距離的戀情通常禁不起時間的考驗。」
他聞言眉一挑,打趣地看了鏡中的美麗佳人一眼,說:「我以為這半年來,隔在我們之間的鴻溝已有太平洋那麼寬了,即使把你送到外層空間去跟ET修道,我都沒意見。」
丁香在鏡子裡嗔了他一眼,說著就要把髮夾一根根拆了。
他及時阻止,「別亂動,這新娘頭後天得交差的。」
「新娘頭?」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十指抓著裙尾,不確定地問:「誰的?」
他騰出左手,取過半冷的咖啡湊上唇,啜了一口後道:「寧霓的。」
丁香整個人被他的話震住,不假思索地問:「你不會剛好就是新郎吧?」
他聞言差點被冷掉的咖啡嗆了一下,咳了三聲,掄拳往胸口猛捶一記,頭猛地一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道:「老天!你想得太遠了吧。我若後天要跟人拜堂的話,不可能和你上床,更正,不可能跟任何女人上床。」
丁香板著臉提醒他,「既然這樣,為什麼下床後,我還是處女,你有所保留的動機教人懷疑。」
佟青雲擱下杯子不答腔,拿起梳子挑出一撮髮絲,用手指繞出型,噴上定型液固定住後,才啟齒,「我是有所保留沒錯,那也是不希望你步上你母親的後塵,在事業剛要起步時,就頂個大肚子,站著替人剪頭髮。」
丁香想到無怨無悔的母親,看見他下顎緊緊地繃在鏡子上,知道他所作所為都是為她著想,而她不是抱怨,就是固執地想排斥,她的確是莽撞、不成熟的;於姊沒錯怪她。
兩人默默不語好半晌,直到他將新娘造型定型後,突然打破沉默,說:「丁香,我跟寧霓之間早在半年前就結束了。」
丁香眼睛低垂,靜默不語,良久才說一聲,「知道了,謝謝你的解釋。」
「不客氣,我想你愈早知道愈好,還有……」他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迷醉地看著她動人的模樣,說:「阿奇已向我請辭了,這個月底一到,他就要離開『雲霓美人』。」
她好詫異,「他有解釋原因嗎?」
「他說他失去興致了,正巧有影界人士邀他去試鏡、軋個角,他想試試。
他還要我跟你解釋,去年小混混找你麻煩是他一手主導的。」
丁香聽到後並不感到訝異,或許她從頭至尾都有數,只謹慎小心的問:「他有跟你提起他姊姊的事嗎?」
佟青雲莫可奈何地點頭,憂悒地說:「我不知道他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我承認當時自己太年輕,有太多的抱負和理想,一頭熱地要學生精進手藝,反倒忽略了學生的心理狀況。
「雅珍這樁事我承認自己沒處理好,也不覺得有責任去處理,畢竟我從來就沒對她有過超出師徒的非分情宜,所以當她說要到紐約進修時,我是真的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已對她毫無責任,怎知卻釀了一場悲劇。這件事過後,我告訴自己,絕不再重蹈覆轍,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感情的事沒人能夠說不愛就不愛。」
丁香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雙頰上,將他的頭拉下來,主動地吻著他,告訴他,「知道嗎?你有一雙優雅明亮會說話的眼睛,」她突然覺得不太客觀似地,忙又補上一句,「特別是你心情好的時候。」
佟青雲聞言為之大笑,臉上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我老姊可不會同意你的看法,她總是嘲弄我有一雙閃光、亂視外加會拐人的眼睛。」
丁香看著他以笑臉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回了一句,「你愛我嗎?」
他伸出健壯的手臂一把攬上她的腰,咧著一張開懷的嘴,無聲地說了一個『不』,隨即拖著她往後仰倒在床上,將臉栽進她細長的脖子,往她圓潤的耳垂進攻,結束自己未了的話,『是不可能的。』尾聲一彎淡薄透明的月芽從倫敦橋畔悄悄湧出,泛銀的光將周邊靛紫的夜空稀釋成淡藍,人間的霓虹星燈與其映在河面的倒影雙遞交輝,遂把滿斗星光從夜遊河畔的旅客眼裡給驅逐於無形。
冷謐的河塢汀旁矗立一幢幢龐大的建築物,其中一幢維多利亞時代的紅磚屋,是經由一古舊的紡織工廠改裝而成現代化的大型室內會場,主要是提供給美學流行業界人士,或做成品發表揚所,或做國際公開競賽地點。
瞧該紅磚屋牆上那一扇普現照明燈的窗欞,即知有一場重大的比賽正在此間舉行。
霓虹粉飾黝黑的泰晤士河畔,有著趁夜散心的風雅旅者、興高采烈捕捉街景的觀光客與在橋墩上穿流不息的車陣,其頭上頂的雖是同一盤月,但月影下的心情卻有千百種。
夜是晚了,風開始蕭涼,五月倫敦的夜有時寒得沒道理。
一對扉尾情鴿棲在一座孤零零的電話亭上,就著霧黃的街燈咕咕地打著盹,驀然,龐碩的紅屋有了動靜,首先是呀然一聲大開的鐵門讓亭上公鴿仰起頸,之後便有人陸續走出,或形單影隻,或三五成群,似海潮一波接一波地來,有大有小,然後一波接一波的消失在暗月下。
一個女孩從一波新生的洶潮裡突兀脫離出來,她先是倒著走,以便跟友人解釋,之後倏地扭身呵著霧氣朝河畔這座電話亨飛奔而來,她猛拉扯玻璃門的勁道,差一點把屋頂上的母鴿給震到地下,好在它生了對翅膀,啪啪兩下轉陣到街燈上,還不忘探出頭來,瞧個究竟。
女孩從大衣口袋掏出數枚印著英女王頭的硬幣,將之一古腦兒地投入幣孔,戴著手套的左手緊掐著話筒,抖著右食指開始按下十四個數字鍵,眼看就要連上線時,卻又馬上抬起右手將電話掛掉,只聽得一陣銅板當當掉落在退幣孔裡,她卻將話筒貼在臉上,彎下身子踏在地上喃喃地說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