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今天沒吃東西呢!我勸了她好幾次,她都說吃不下,大夥兒都好擔心呢。」然後,她福了一福,就拖著疲倦的腳步,歪歪倒倒的走去廚房,跟奶奶報到了。
然後,又一天晚上。
「夫人今天又沒吃東西,連石大廚特地為她燉的湯,她都喝不下去……」銀花說,語氣裡很是擔憂,還偷偷往書房裡偷瞄了幾眼。
吳漢對她搖了搖頭,她無聲的做了個「喔」的嘴型,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躡手躡足的就離開了。
過了一天一夜,這次,銀花回來時,是滿面的愁容。
「夫人今兒個不舒服,躺著都沒下床呢!」
再一天後。
「夫人今天只喝了幾口水。」
日復一日,銀花每天日落後,總會送來龍無雙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夜裡,銀花竟是哭哭啼啼,匆匆跑回相爺府的。
「吳哥,不好了啦、不好了啦,夫人今天吐了,一直吐一直吐,吐得好厲害,連一點水都喝不下去,茵茵姊本來要去請大夫來,夫人卻氣得摔東西,說她不要看大夫,茵茵姊只好托人去找嚴家少主來,我、我、我——我好擔心夫人,今天只是回來拿些換洗衣服,接下來幾天都要待在客棧那兒了——」
書房內的公孫明德,坐在椅上,表情與動作絲毫未變,就算耳裡聽著銀花的哭啼聲,雙眼卻仍是望著窗外寒梅。
寒梅綻放,香氣正濃。
他仍是面無表情,只有逐漸收緊的拳,洩漏了他的情緒。
半晌後,公孫明德手裡的筆應聲而斷。
第十七章
正月的某日,細雪紛飛,梅顫枝頭,春寒料峭。
相爺府卻來了一位貴客。
京城航運首富之子嚴燿玉,特地登門來訪。雖說是來訪,但嚴燿玉的臉色卻是十分嚴肅,甚至有些慍著怒意,俊臉上不見半點笑意。
進了書樓,瞧見埋首卷宗的公孫明德,他拱手說道:「相爺,打擾了。」
公孫明德抬頭,黑眸靜望著嚴燿玉。兩人相識多年,但是這麼多年來,從不曾見過他這般多禮、這種神色。
「嚴兄,請坐。」
「不敢。」嚴燿玉搖頭。「我不會久留。今日登門,只是來跟相爺說件事情。」他一字一頓的說道:「龍兒的事。」
公孫明德臉色一僵。
「我想問問相爺,是否知道,龍兒近日食不下嚥,嘔吐不已,卻不肯就醫。她雖然逞強,不在人前掉淚,但是那雙眼,始終腫得像是核桃似的。」嚴燿玉緩聲說道,雙眼直視著公孫明德。
當初,他曾說過,要與龍無雙斷絕師徒關係,不過是口頭上的玩笑話。
他是龍無雙的師傅,十幾年來,看著這古靈精怪的小妮子長大、看著她到處闖禍、看著她鬧出事端、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嫁人,就是不曾見過,她如此難過的模樣。
公孫明德的視線不閃不避,緩緩點頭。
「我知道。」每天日落,他總隔著窗欞,聽著銀花報告一件件、一樁樁關於龍無雙的事。
他知道她的身子,愈來愈虛弱;知道她吃不下,連水都沾不得,嘔吐得虛脫無力——
嚴燿玉又問。
「敢問相爺,龍兒嫁進相府,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事。相爺是如何『馴妻』有術,竟能把龍兒整治到這種程度?」他薄唇上揚,卻不見半點笑意,說的話更是尖銳如刀。
公孫明德沉默半晌,聽進這番笑裡藏刀的指責,卻沒有發怒。
「我冤枉了她。」他說道,看著舒張的大掌,想起她在他掌下,哭泣的大喊著恨他、說她嫁錯了他。「我還打了她。」
嚴燿玉深吸一口氣,緊擰眉頭。在他觀念裡,打女人是最最不該的惡行,尤其是打自家妻子,那更是千刀萬剮的大罪。
「為什麼?」他追問,非問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公孫明德指著桌上的卷宗。
「因為那幾樁搶案。」他極為平靜,語調清晰平穩,像是在訴說著毫不相關的事情。「證人所指出的特徵、身形,以及所搶的貨品,全都符合她昔日慣常的行徑。那時,我尚未查出她不在場的證據。」
對於那幾樁搶案,嚴燿玉當然也曾耳聞。只是,他看著卷宗,卻沒去觸碰,只是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公孫,你這次不但是大亂,而且大錯。」他語重心長的說道。「龍兒雖然任性,但仍是有分寸的。這麼多年來,你何時見過她曾經欺壓百姓?」
沒有!
公孫明德臉色一變,驀地想起,這麼多年來,龍無雙只跟官家周旋,從未做出擾民的舉動。
事實擺在眼前多年,他卻盲目得從未識清,在他眼裡,就只看得見她的任性、她的態意、她的膽大包天。如今,他身為她的丈夫,卻是未審就先判,擅自定了她的罪——
她說。
你以為,那是我搶的?
她說。
你現在是認定了那是我做的?
她說。
你覺得是我做的,那就當作是我做的好了!
她那夜的言語、神情,至今歷歷在目,公孫明德握緊拳頭,強壓住那陣湧上心頭的痛楚。她沾了淚的粉拳,曾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胸前,縱然如今淚早已干了,但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胸膛仍會隱隱作痛,彷彿已被她的淚水灼傷。
嚴燿玉看著公孫明德的神情,再度歎了一口氣。
「公孫,你聰明一世,但遇上這女娃兒,卻也糊塗一時。」旁觀者清,他早看清這對冤家,在次次爭鬥下,滋生蔓長的情愫。「你是動了真心,才會亂了分寸,對她下這麼重的手。」
「是又如何?」
「如何?相爺,你跟龍兒之間的事,不僅是皇上會為她作主,我也會替她作主。」嚴燿玉慎重說道。「既然錯是在你,當然就得由你認錯。」
「搶案查明後,我自會去帶她回府。」公孫明德冷冷的說道,不希望夫妻之間的事,還有外人來干預。
「等到那時候,龍兒不是氣清了,就是心死了。」嚴燿玉諷道。「還有,只要龍兒不是自願回來,而是相爺用強,我定會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