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距離近得看得到彼此臉上的毛細孔,不知怎地,蘇薏倩卻覺得閻王那雙神秘的眼睛仍離她很遙遠。她順從地點頭,閻王馬上轉身推開門走進病房。
「叔。」嚴力宏進去先和一個中年男人打招呼。
「力宏。嫻,力宏來看你了。」
蘇薏倩看到病床上的婦人笑了笑,向閻王伸出滿是針孔、教人不忍多看的削瘦的手。閻王握住瘦骨峽胸的手,充滿孺慕之情地叫聲:「嬸。」
「女朋友?」閻王的堂嬸輕輕問道,然後抬起眼睛看著蘇薏倩。
蘇薏倩以尷尬的微笑來掩飾慌張無措。閻王仍以後腦勺對著她,她當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就算正面對著她也沒用,有那副黑色墨鏡擋著,誰也猜不透他的想法。沒想到閻王竟然對他堂嬸點頭,讓她驚愕得差點停止呼吸。
閻王的堂嬸露出欣慰的笑容。「是不是叫楊蓮婷?」
「我——」蘇薏倩正想說不是,但她看到背對著她的閻王點頭。
不知道誰饒舌跟嬸說楊蓮婷是他女友,為了不想讓蓮婷產生過多聯想,嚴力宏才決定臨時找蘇薏倩來冒充。
「沒想到有這麼漂亮的檢察官,你會嫁給我們力宏嗎?」
嗄?心裡千般不舒服的蘇薏倩把差點沒掉下巴的嘴合上,正猶豫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忽然看到那對關心的眼睛霎時失去剛才的光采,她一時心急脫口而出:
「會!」好像……太大聲了?
真希望大家都沒聽到,蘇薏倩尷尬萬分地咬住下唇。要不是看到那對似乎將滅熄的眼眸又恢復神采,她更想挖個地洞跳到樓下,直接跑回台中去。還好,沒有人笑,背著她的閻王頭還輕輕點著,似乎在感謝她,讓她稍微安心一點。
堂嬸拉著蘇薏倩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力宏是個體貼敏感的人,答應嬸,要愛他一輩子。」
「嗯。」善良的蘇薏倩不忍見堂嬸臉上的笑容消逝,所以紅著臉點頭。
「害臊了?你讓我想到琪琪,當年琪琪告訴我她愛秦世強的時候,也是害臊的臉紅了大片臉。」
堂叔和堂嬸剛剛才笑著,現在眼裡卻噙著淚水。嚴力宏戴回墨鏡,柔聲勸道:「叔,嬸,琪琪一定不願見您們為她難過。看,您快變成醜老太婆了。」
「嬸,」聰慧的蘇薏倩柔聲學著閻王叫。「躺在這裡一定很煩,可惜我沒有帶做臉面霜來,不如我先替您按摩,然後化個淡粕好不好?打扮起來就會有精神,然後我們去散步曬些太陽,你就會好得很快。」
不知道她哪句話說錯了,大家像觸電一樣滿室無聲。誰叫她多嘴的!蘇薏倩小小的牙咬住紅紅的唇,垂下臉轉身要出去外面罰站思過,沒想到堂嬸不放手,摸摸憔悴的臉笑了。
「嬸啊,以前是很愛漂亮的,嬸期待著呢。」女人都是愛美的,堂嬸像少女般的要求,讓堂叔和嚴力宏同時笑了。
蘇薏倩力道適中的替嬸按摩,讓嬸舒服地閉上眼睛笑了。嚴力宏和叔坐在一旁談話,偶爾偷看嬸,然後和叔交換會心一笑。過一會兒,蘇薏倩開始替嬸化妝,化好粕把鏡子交給嬸看。「喜歡嗎?」
「ㄟ……好漂亮!」堂嬸忘了病痛,喜悅地摸著臉,抬頭給她丈夫看。
「嗯,像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堂叔忽然覺得喉嚨硬住地說。
「真的!」堂嬸臉上蒙開嬌羞的笑容,好像回到少女時代一樣的幸福。
嚴力宏看到堂叔珍惜地把含笑的堂嬸抱進懷裡。他咬緊牙齦,頸間的喉結激動地上下滑動,然後開了門出去。這空間要留給一對恩愛的夫妻。
蘇薏倩也覺得雙眼似有水霧遮住視線,她趕緊眨眨眼睛,隨著閻王出去。閻王站在轉角,肩倚著牆,背向著她。
蘇薏倩站在閻王的後面說:「看他們鶼鰈情深的樣子,令人好羨慕。」
「醫生說我嬸的癌細胞有轉移跡象,只剩下六個月的生命。」男人壓抑哭泣的聲音,和女人的放聲大哭同樣悲傷,蘇薏倩覺得心被揪得一陣酸楚。
「貞子姐姐告訴我,她說吞進肚子裡的眼淚比哭出來的還苦。阿發說想哭就哭,眼淚積太久會變成濁水,很傷身體。」
蘇薏倩單純地想安慰一位正在傷心的朋友,不多想地拿著手帕繞到閻王面前。嚴力宏突然將臉偏開,粗暴地拉下蘇薏倩的手,蘇薏倩嚇了一跳,往後退一大步。
是她不對,聽說野獸都是自己躲起來療傷的。蘇薏倩低下頭,眼睛看著腳尖前方五十公分的地方。「抱歉,我進去拿化妝箱,等下我坐客運回去。」沒想到閻王拉住她的手臂。
嚴力宏說:「我送你回去,」起進去跟叔、嬸說一聲。」
第三章
回程車速沒來的時候那麼快,但是氣氛卻異常沉悶,這讓蘇薏倩覺得這條公路似乎長得沒有盡頭。幸好,叔說嬸今天因為她而感到快樂,讓她不因冒別人身份而覺得鬱悶。
架在臉上的墨鏡可以讓他觀察一路沉默的小倩而不被她發現。敢叫他哭出來,敢拿手帕要替他擦臉的,她都是第一個。他不是故意凶人,是不知如何對待那溫柔的關懷。當小倩被他的粗魯嚇得往後退時,他突然恨起推開她的那隻手。
嚴力宏突然將車頭轉向,走濱海公路去他常駐留的老地方看海和山坡。遠遠看到天空有漂亮的風箏在飛,他靠邊停車,望著蘇薏倩看了幾秒,就下車往空曠的草地走去。
這是什麼意思?是要她跟還是不要她跟?
路她不熟,車子隨著閻王開隨著閻王停,就像他雙手操控著蓮巖和蓮巖的員工一樣,她沒意見。化妝她會,讀心她不會,尤其讀對方的心必須看著對方的眼睛;而很不公平的,她只看到兩片很冷的玻璃。蘇薏倩突然很討厭閻王鼻樑上那副阻隔人和人距離的黑色墨鏡。風迎面吹來,蘇薏倩下車跟著他扯直喉嚨大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