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寧靜悠遠的亭台水榭,一個穿著月牙白綢緞衣裳的婀娜女子,正緩緩穿越雕花迴廊,向彩瓦紅梁、飛簷如燕、角椽高翹的主樓走去。
主樓前有座水波蕩漾的玲瓏水池,環池小道都用礫石鋪成,紋似水波粼粼,與池水的蕩漾相映成趣。
一名男子正站在水池前,不知在想著什麼。
「鳳生哥哥。」女子輕聲喚著,停在他身後不遠處。
男子嘴角露出笑容,轉過身去,一張堅毅陽剛的臉在陽光下更顯神采飛揚……
龍少翼猛然從夢中驚醒,可是他那雙淡定冷冽的眼裡卻絲毫沒有驚慌之色,反而顯得有三分銳利。
又是一樣的夢!從小他就一直重複作同樣的夢,只要一閉上眼,夢裡的細節、情景就會浮現腦海。
更奇異的是,他竟完全記得夢裡男子的名字和女子的身份。
他們是對未婚夫妻,這個叫「鳳生」的男子深愛著那名穿著月牙衣裳的女孩,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對她極端熾熱的愛戀,即使幼時作夢的自己仍年少青澀、不知情愛為何物,但這感覺早就存在他的心中!
望了屋外一眼,只見遠方天際已露出了曙光。他坐直身子,每每從夢裡驚醒之後,他就幾乎無法再度入眠。
龍少翼起身將床簾拉開些,微亮的天光將一派古樸雅致的房間映照清楚。木雕鏤空的紅木糊紙門窗,清一色的深色紅木傢俱,窗前小几上燃著檀香,還有一把古琴。
若不是龍少翼穿著軟綢的褲裝睡衣,剪著一頭清爽俐落的短髮,西裝外套就搭在床前的高背椅上——否則此情此景,一定會讓人以為回到了滿清時代。
他換上了白色襯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他住在這棟古色古香的庭院西廂,窗外就是被翠竹環繞的亭台樓閣。
窗前種了一棵玉蘭樹,每到夏天就玉蘭飄香、滿屋繚繞。上海人都很喜歡玉蘭花和梔子花的香氣,每到夏天,就會有小販在街邊叫賣。
龍少翼的老家門前也有這樣一棵玉蘭樹,只不過他從來不曾駐足嗅聞過那香氣和欣賞那潔白無瑕的花朵。
他的童年過得並不幸福……或者說他的人生從來就不曾幸福過。
因為從他懂事起,他就是個被「詛咒」的孩子,是個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一無所有的人!
他環顧自己現在擁有的這棟清朝古宅,會住在這裡,是因為他一直都在尋找關於前世的記憶,和夢境中的那個女子!
不然,他不會順著夢境裡的模糊印象買下這棟宅院,更不會一個人住在這裡,似乎——在等待著一場相遇……
第一章
西元一九三三年,上海
夏念渝走下有軌電車,站在一幢歐洲建築風格的白色大樓前,久久不敢舉步走進去。
建築物上印有「恆生銀行」的燙金大字匾額,在陽光下閃爍出璀璨光芒,更讓她舉步維艱。
旋轉門裡有人走了出來,是兩個西裝筆挺的生意人,擦得光亮的皮鞋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夏念渝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在此時洩氣。昨天不就已經想好了,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借到款嗎?這不只是為自己,更是為了弟妹和身體孱弱的母親!
下意識撫撫身上素色的織錦旗袍,她向來不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可看到了這棟建築物的外觀、氣勢,夏念渝有些後悔自己沒有穿得更好些。
不過,她本來就是來借款的,家裡那些用上好緞子織出的衣裳,也實在沒有必要穿出來。
一走進銀行大廳,夏念渝不禁怔忡。她不是那種小戶人家的姑娘,大場面也見過不少,只是沒想到區區一間銀行,內部居然是這樣的氣派!
高掛的水晶琉璃吊燈、酒紅色的柔軟地毯、鑲金的樓梯扶手,和天花板上那些精美的浮雕……這哪裡是銀行大廳﹖反倒像是豪華夜總會。
難怪介紹自己來借款的劉三爺說「恆生銀行」在上海財大勢大業大,只要能得到他們的金錢支援,不怕她家的紡織廠撐不下去。
「小姐,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服務的嗎?」一位穿著筆挺西裝、打著深色領帶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有禮的詢問。
這……應該是銀行的工作人員吧?
「如果您要存款在一樓櫃檯,其他業務請上二樓。」
「我……想來借貸。」夏念渝臉頰染上了些許紅暈。
「有預約嗎?」
「有。」她來之前劉三爺都替她打點好了。
「請跟我來。」對方是訓練有素的銀行職員,沒有流露半絲好奇,快速的領她上樓。
不多時,她坐在二樓那間寬敞豪華的辦公室裡,面對著一位自稱科長的男人。
「夏小姐,妳是劉三爺介紹來的,按理我們應該特別通融。不過,我們調查了一下夏記紡織廠的經營狀況,妳沒有任何抵押品卻要向我們銀行貸款三十萬元,這樣實在有些難辦……」對方有一雙犀利的銳眼,緊盯她的樣子更讓夏念渝心裡有些發寒。
原來在她來之前,他們就已經把她的身家背景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夏念渝的雙手因緊張而絞扭在一起。
「王先生,雖然紡織廠現在的經營有些問題,可是只要有融資進入,恢復生產的話,下半年內就會有盈餘。我這裡有一份評估資料,您還是先看一下,再做決定可以嗎?」她緊張的從提包裡拿出一份資料--這可是她請著名的會計師核算出來的,花了她一大筆錢。
在這樣艱難的時刻,這件事她幾乎是咬著牙才做下去的——因為劉三爺說這樣才能確實幫到自己。
只見那位王科長皺了皺眉頭,禮貌性的收下了。看他那樣,夏念渝的心就更加急躁了。
「王先生,無論如何,請你幫這個忙吧!我不會不還錢的,只要有這三十萬,我們工廠就能起死回生。您也知道,夏記的聲譽一向很好,紡織廠每年也都能賺大錢……這一次如果不是我父親去得太突然,再加上幾個投資失敗,怎樣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