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開口,房振群的懷疑立即散去八成。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產生這種轉變,或許是海寄生沉穩嚴謹的態度,沒有半點嘻鬧,也或許是她清冷無波的雙眼,有一股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神奇力量,總之那股安定沉靜的氣息,莫名地使他安心。
「呃,妳好!聽舒綸說妳總是很忙,非常感謝妳撥冗過來。」房振群收起懷疑的態度,請她上坐。「關於我所經歷的、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相信舒綸應該稍微向妳提過。」
「是的,他是提過。」海寄生不冷不熱地睨了舒綸一眼。「我想先看看這座宅子再說。」
話一說完,她已起身向外走去。
「看?」房振群納悶不解她話中的涵義。
「她能看見靈體,也就是所謂的鬼,她想先替你看看這棟宅子裡有沒有不乾淨的東西。」
「喔。」房振群輕應了聲,表示明白。
「我們跟過去瞧瞧吧。」舒綸起身提議道。
「嗯。」
跟著舒綸走出室內,黃昏時美麗的夕陽已被黑夜掩蓋,一抹冷月如勾,高高掛在天際,一顆燦亮的星子,緊偎著那抹新月。
晚風颼颼,樹影搖曳,入夜後的古宅,更添幾許淒冷之美。
房振群凝眸注視海寄生,她並沒有像一般道士般開壇做法,或是拿著木劍插上紙符搖頭晃腦念個不停,僅以一種深邃幽遠、沒有焦距的怪異目光,緩慢地、靜默地,四下轉動視線,彷彿正在打探什麼。
「現在海寄生關閉了她的陽眼,這時候只有她的陰眼可以看見東西,陽眼等同失明,這麼做效率比較快,不然這麼大一座宅子,她得看到明天。」舒綸小聲地在一旁解釋。
原來如此!房振群暗自點了點頭。
海寄生按照易經六十四卦方位,細細「看」了一會兒,雙眼逐漸恢復焦距,不再空洞無神。
她二話不說,轉身朝屋內走去,舒綸和房振群對看一眼,只好又跟進屋裡去。
進入屋內,海寄生又用她特有的方式,繞著房振群平日起居的區域大致「看」了一圈,然後回到他們面前。
「海師妹,結果怎麼樣?」舒綸嘻皮笑臉地問。
他不過跟著海寄生的師父黃石老人學了一些簡單的易經,就好意思自封為人家的師兄,臉皮實在有夠厚的。
海寄生不理會他不要臉的稱呼,只是直勾勾地望向舒綸背後,突然詭異地勾唇淺淺一笑。
她斂起淺笑,轉頭對房振群說:「房先生,你的這座宅子,還算乾淨,宅命宅體都不錯,六爻皆宜。」
「什麼意思?」房振群對於這些算命術語實在不懂。
「也就是說,你買的這棟確實是陽宅,不是陰宅啦。」舒綸在一旁解釋說明。
「不過這宅子朱雀臨午火官鬼發動,所以對火不利,應該曾經發生過火災。而且這裡乃福靈寶地,若是命格單薄的屋主入住,反而會發生不幸之事。」
「那振群呢?」舒綸急忙替好友詢問。
「他沒問題!從面相來看,他有貴人之命,所以不必擔心。」海寄生回答道。
「既然那些玄妙的事不是房子的問題,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舒綸又問。
「應該是他自身的問題!我想預言似的夢境與那名女子,可能都與他的前世有關。」
海寄生走到鑲著精美螺鈿花卉的圓几旁,指著一張同款式的圓凳對房振群道:「請你過來這裡坐下,我替你回溯你的前世。」
「回溯前世?」房振群覺得有點荒謬,不過——連請所謂的通靈大師這麼荒謬的事都做了,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於是他依言坐下,默默瞧著站在面前的海寄生。
「把眼睛閉上。」海寄生又道。
房振群不置可否地閉上眼,看不見東西,他的感覺與嗅覺變得特別敏銳,他聞到一抹淡雅的檀香味,是海寄生身上的氣味。接著,她微涼的掌心貼上他的額頭。
「我現在就回顧你的前世,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請你稍微忍耐一下。」她的聲音從他頭頂上方的位置傳來。
「嗯。」房振群點了點頭。
接著——神妙的事情發生了,海寄生嘴裡低聲念著咒語,她原本微涼的手掌,竟然開始發熱,然後愈來愈燙,他感覺那股詭異的熱燙穿透皮膚,彷彿要深入他的腦髓……
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天生的強硬性格不容許他像女人一樣發出呻吟,於是他緊咬著牙,忍受那火焚似的痛苦。
然後漸漸地,那種灼熱的痛楚消失了,緊接著是春天和風拂面般的涼爽舒適,他的眉頭不自覺放鬆,再放鬆……然後,他彷彿飄了起來,身體不再有任何感覺,眼前先是出現一道強光,接著慢慢浮現一些影像。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現居的這座宅院!
這座宅院中,似乎發生過許多事,有許多影像從他眼前飄過,又像快轉電影,浮光掠影的片段,一一在他面前上演。
就和作夢時一樣,他碰觸不到任何人或物品,只能像看戲的第三者,遠遠望著宅中發生的一切。
他看見身著清朝古服的自己,面容痛苦、眼神執著地遙望著一名秀麗女子,而她卻一臉幸福地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裡。
光陰宛如跳躍的光影,稍縱即逝,他看見自己髮鬢逐漸染上白霜,而女子身旁也圍繞著幾名孩童,直到孩童逐漸成長,他也垂垂老去,卻依然鬱悶痛苦,最後黯然死去……
然後,眼前再度出現一道白光,緊接著他又看見這棟宅子,只是換了主人。這男人和前一世的男人相同,有著異於常人的堅定執著,與近乎病態的頑固靈魂。
同時,他也看見了她!
是那個屢次出現在自己夢中,還有過兩面之緣的神秘女子。身穿白緞繡花旗袍的她,同樣清雅動人。
房振群呼吸一窒,心弦顫動,情緒也跟著激盪起來。
然而他碰觸不到她,也無法開口說話,只能靜靜地旁觀自己與那白衣女子之間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