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談談嗎?」他淡淡地問,不急促、不強迫,完全尊重她的意見。
她沉默著不說話,依舊緊閉上眼,拒絕和他溝通。
望著她輪廓俊美的側臉,殷凱臣低低歎了一口氣。「你是來找蕾蕾的嗎?我送你進去。」他放下手煞車,準備開車。
就在這時候,傅亭嬅緩緩睜開眼,用一種平緩的口氣道:「你有過這種感覺嗎?很像被遺棄了,不被重視,像個透明人……」說到這裡,她露出苦笑,雙眼迷迷濛濛的,無神地望著被雨絲打濕的擋風玻璃。
被遺棄?不被重視?像個透明人?他倒寧願在父親的眼中,自己就像個被遺棄、不被重視的透明人,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決定,不需要事事聽從……如果可以選擇,如果可以……
殷凱臣停下準備開車的動作,從他低斂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思緒。
「我到底在說什麼?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到底在說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無助的眸光落在他臉上。「你……有沒有可以忘記不愉快的方法?」
殷凱臣轉頭,接受她發出求救訊號的目光。
一瞬間,眼神交纏,他似乎陷在她載滿超乎年齡的悲傷眼眸中。心念一動,他露出一抹柔煦到幾乎要融化她的笑容。
「有。」
「那麼,教我。」
*** *** ***
午夜的濱海公路,雨間歇,黑夜當中,只聽得見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響,偶有車輛呼嘯而過,之後,又只剩下海浪聲……
殷凱臣把車停在路旁,那兒有一處平台,平台的欄杆外頭就是一整片的海,只是時值午夜的此刻,四週一片漆黑,加上曾下過雨,空氣中瀰漫著一層白霧,僅有一盞微弱的路燈勉強照亮此處。
「要不要下來走走?」殷凱臣轉頭問她。
「嗯。」傅亭嬅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她也不等候他,逕自走向平台末端的圍欄邊。海風迎面吹來,伴隨著白色霧氣,寒意欺身,她雙手盤胸,抵禦一些寒意。
後頭的殷凱臣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彎身進車裡拿出自己的外套,踩著無聲的步伐來到她身後,替她披上。
一陣暖意襲來,傅亭嬅轉頭一看,是他,一瞬間胸口漲滿了不知名的情感,熨燙著她原本冰冷的心。
看見他平靜無波的黑眸,她忽然無法控制情緒,激動起來,眼前一片濕意,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臉龐。或許是覺得這樣動不動便落淚的自己很沒用,她別開臉,不讓他看見自己這一面。
殷凱臣怎會看不出這小女生的心思。她想保有尊嚴,他也就順著她的意思,兩手插進口袋,面向海邊,任海風吹拂過他的頭髮,這種舒服的感覺,使他緩緩閉上眼。
來到這裡的一路上,他們沒有交談,他專心開車,她則望著窗外失神。
其實,殷凱臣有點不太懂自己為什麼這麼做。
決定留下來、進入公司之後,他一直是忙碌的。父親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每天由早到晚,他面對的都是一些陳年資料、報表,務必要他在最短時間內熟悉公司運作。
正因如此,他對姊姊失約了,本來說好每天都要過去看她,但實在力不從心,好不容易今天提早把分內的工作做完,才到顏家看姊姊,沒想到一出顏家大門就差點撞上她。
坦白說,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幾乎睡不滿八個小時,今天應該可以早點回家休息的,卻因為看見她哭泣而彷徨的臉,放心不下,所以帶著她來到自己最喜歡的地方。
「你說的要忘掉不愉快的方法,到底是什麼?」
殷凱臣張開眼睛,直視著前方黑漆漆的海面,淡淡說道:「每當我心情不好,就喜歡看海,望著好像沒有邊際的海平面,心胸會開闊不少。走過這麼多地方,我對這裡印象最深刻,也最喜歡來這裡。」
「真的有用嗎?看著寬闊的海洋,我的心情真的就能得到平靜嗎?」傅亭嬅抓緊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喃喃自語。
「啊──」殷凱臣突然用盡丹田的力量朝海面大吼。
傅亭嬅停止思考,瞠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眸,呆愣地望著他。他、他瘋了嗎?做什麼叫得這麼大聲?
「把不開心的事統統喊出來,很有效,要不要試試看?」
他回過頭來看她,嘴角、眉梢往上揚起,看起來多了幾分稚氣,少了平時中規中矩、正經八百的模樣,這樣的他讓她感覺親近不少。
見她猶豫著放不開,他揚唇一笑。
「像我這樣……」他把兩手圈在唇邊,朝海面大聲嚷嚷:「該死的工作、該死的公司,統統滾到一邊去吧──」
喊完之後,他笑得異常燦爛,像天邊的星,幾乎炫惑了她的眼。
「來,就像這樣……」
他不由分說地抓起她的手,像他剛剛一樣圈在她唇邊,耐心地誘哄:「來,把不開心統統喊出來,你可以的。」
他的眼神如此熾熱又如此堅定,慢慢溫暖了她的身體、她的心。傅亭嬅微微一笑,照著他指導的方式,大叫:「為什麼你們不愛我?!」
才剛喊出這一句,她便低泣出聲。她含著眼淚看見他鼓勵的目光,又再接再厲地道:「我也是你們的女兒,為什麼你們不愛我?爸!媽!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
喊到後來,她再也克制不了地痛哭出聲,任由殷凱臣把她擁在懷中,她一遍又一遍地泣訴著。「他們都討厭我,他們眼裡都看不到我,既然這樣,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呢?為什麼生下我,又要這樣對我呢……我只是……只是想得到一點點愛,只要這樣就夠了啊!這樣……就夠了……」
殷凱臣忽然明白了,他和她是同樣的人;同樣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努力偽裝自己、保護自己,又在心底偷偷地盼望父母的一個眼神或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