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一笑。「妳放心,我不會存心整倒她的公司,相反的,我要跟她下一筆大訂單,所有飯店都用她的衛生用品,看她接不接我的生意。要是她接了,就可以證明她也不過是個見利忘義的偽君子,要是她不接,我就讓她一整年沒生意。」
這還不叫整她?言紫霓搖頭,「別這樣,太殘忍了。」
「她當眾讓妳難堪,妳還要幫她說話?」
她直視著他,眼中帶著深深的感傷和無奈,還有自我嫌惡。
「因為那是我應得的教訓,而且還不夠。」
*** *** ***
十六歲對一個女孩來說,是青春正盛的花樣年華。但是她如果不幸長得太胖,五官不夠亮麗,個性又太內向,又跟個囂張跋扈的富家千金同班,十六歲會變成惡夢般的年紀。
回到公寓,兩人坐在客廳的地毯上,腳邊放著兩瓶啤酒,言紫霓低著頭,把她當年的荒唐娓娓道來。
「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對一個無冤無仇的人那麼壞?反正就是覺得她好胖,長得好醜,動作又慢,反應又遲鈍,看了就討厭。所以我沒事就拿她出氣,因為是她讓我心情不好,當然要對著她發洩。可是我卻忘了,別人也是有感覺的。」
當她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她始終看著地面,一直有種衝動想挖個洞鑽進去。
啊啊,為什麼她還有臉坐在這裡說這些話呢?別的不說,眼前的雲騰和他弟弟當初也吃了她不少苦頭,現在居然還得聽她懺悔?
趙雲騰小心地問:「然後她就自殺了?」
她輕輕點頭。「差一點就救不回來。我那時雖然多少有點害怕,還是很厚臉皮地想,反正爸媽一定會幫我擺平的。果然,她父母鬧到學校,我父母就拿錢安撫他們,然後把我轉到歐洲念貴族寄宿學校,我居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心想……」她一時說不出話來,最後終於擠出幾個字,「我終於可以跟真正有水準的人當同學了。」
「然後呢?妳在歐洲過得怎麼樣?」
她抬頭給他一絲淒涼的苦笑,「在寄宿學校那種地方,學生之間的階級是很明顯的,有貴族血統的最高等,然後再用家境來分,接下來是年級的高低,最後是種族。我家沒有貴族頭銜,家境也不算特別好,偏偏又是黃種人,而且從一年級開始念,在那裡簡直被人當成路邊的石頭。」
「……」他簡直不敢想像,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在那種環境要怎麼生活。
「結果就很明顯啦,我對向敏華做的事,全部加十倍轉回我身上。而且那裡師長是不管事的,就算我在他們面前被學姊潑水,他們也都當沒看到。要是我反抗,學姊就會變本加厲地修理我,老師還會叫我不可以反抗學姊。」
他一臉厭惡,「好變態的地方!」
言紫霓緩緩搖頭,「我又比她們好到哪裡去?在那裡撐了一年,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才哀求爸媽讓我回台灣。回來後我上了一所普通的高中,不算挺有名,學生素質也良莠不齊,但是在我眼中,同學每個都像天使一樣。可是我忍不住想到,向敏華沒有地方可以轉學,也沒有有錢的爸媽讓她依靠,而我就這樣隨隨便便把她的青春歲月毀掉了……」她的聲音破碎,眼淚奪眶而出。
他伸手拍她肩膀,她卻輕輕地避開。
「不用安慰我,我沒有資格讓你安慰。」
「不要這樣說。」趙雲騰的聲音沉穩而平靜。
言紫霓抬起淚水縱橫的臉,哽咽地說:「何莉玲說的沒錯,我這十幾年來,一次都沒去找過向敏華,更沒有好好向她道歉。其實我剛回國那年就想去見她了,可是每次走到她家門口,總是連電鈴都不敢按就逃回來,因為我實在不敢面對她。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也不曉得該怎麼補償她。就算說對不起,區區三個字又有什麼用?」
深吸了口氣,她又繼續說:「後來她就搬家了,從此下落不明。從那以後,只要一想起她,我就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差勁的爛人,連照鏡子都會覺得厭惡。所以我就……假裝忘記這件事,可是,就算我的腦子忘得了,我的良心也忘不了啊!」
他心中忽然浮現一個念頭,也許她拒絕婚事的原因是……
就像在解答他心中的疑問似地,她苦笑了一聲,「當我爸爸告訴我,已經跟你訂下婚事的時候,我差點當場昏倒。我摔壞你的相機,又那樣對待你弟弟,哪裡有臉嫁進你家?可是我爸卻說,那是小時候的事,你們一定不會計較。實在是很可笑,我爸爸縱橫商場幾十年,閱人無數,他卻不明白有些傷痕是會留一輩子的。」
「這妳就不用擔心了,我跟我弟的復原能力都很強的。」
言紫霓搖頭,「真的很對不起,我欠你們兩個很多,但是我同樣不知道該怎麼補償。重點是,我不能嫁給你。要是真的嫁了,就會變得像何莉玲說的一樣,有錢人永遠不用受懲罰,永遠不用努力就可以過好日子,而窮人卻要一輩子被欺負。我討厭這樣,這樣的世界太沒有公理了。」
趙雲騰無力地歎了口氣,「為什麼沒有公理?妳不是已經受到懲罰了嗎?妳被學姊欺負得那麼慘,早就付出代價了。」
她又搖搖頭,「話不是這樣說吧?不管我被欺負得再慘,向敏華還是沒有得到她的公道啊!」
「哦,那妳拒絕婚事,終身不嫁,她就能得到公道嗎?」
她眼眶又紅了,低聲說:「至少我心裡會好過一點。」
「講了半天,還不是為了妳自己?」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激動,「妳為了讓自己好過,所以就逃婚傷害我,妳不覺得這樣只是越弄越糟糕?」
「我……」言紫霓覺得腦中金星亂轉,「可是這只是商業婚姻啊!你也是被強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