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回到熟悉的環境裡,混亂的心會找到平靜。可是,回到台灣已經三個多星期了,她只覺得每天的茫然感有增無減。
妳對自己其實很沒有自信,但是妳懂得用堅強的面具武裝起來。
妳天生不喜歡將就環境,卻又不喜歡戰鬥,所以若有任何東西讓妳不意,妳通常選擇轉身就走。
原本聽了覺得刺耳的話,卻在冷靜下來之後,一點一滴地沁進心裡。
她終於發現佐羅有多麼瞭解她!
在外人眼中,「凌曼宇」無疑是成功的--
「她」出身書香世家,外貌姣好美麗。「她」受過高等教育,永遠衣履光鮮,周旋在一群影視名人之間,顧盼自得。「她」是個稱職的經紀人,又拍得一手好照,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只有她本人知道,自己的內心有多麼空洞,對未來有多麼茫然無依。或許父親終究說中了一件事,她這生注定一事無成。
厭煩了在家對著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她抓起車鑰,離家到東區去。
在街上閒晃時,四周購物人潮如流水,一點都看不出是普通上班日,可是她仍然覺得孤單。
「嗨,曼曼!」突然有人攔住她。
原來是之前合作過的一位連續劇製作人。
「嗨,黃姊。」她回一聲招呼。
「我聽說妳已經辭職了?可是那間經紀公司不是妳開的嗎?」黃姊好奇地打量她。
「我和陳小姐一起開的,因為我還有其他計畫,所以暫時退到幕後當純股東。」她微笑解說。
「原來如此,真可惜,我覺得妳幹得滿好的。」黃姊看一眼腕表。「我趕時間,得先走了,再聯絡囉。」
「Bye,bye。」
其實兩人都知道,倘若她不打算繼續留在影視圈發展,將來聯絡的機會大概不高了。
行進路線轉向仁愛路。
整排青傘般的行道樹被風一吹,搖曳著沙沙輕語。
閉上眼,恍惚中有種回到塞裡亞那,午後坐在前廊聆聽樹語的錯覺。而且一回眼,那個男人會倚著門柱,灰色的眸心含著淺淺笑意。
凌曼宇睜開眼,不由自主地回頭。
繁忙的台北車頭,面無表情的行人匆匆走過。
沒有艷日,沒有海洋,沒有沙灘,沒有熟悉的大鬍子。
什麼都沒有。
她錯了。
她以為這只是一場短暫激情的艷遇,自己不會想念他。
她也以為自己對佐羅一無所知,其實,她記得他的許多事。
她記得他會固定走在她的右前方,這個角度正好讓他的影子形成蔽蔭遮擋她。
她記得他心情好的時候,總是鬍子先笑,接著是眼睛,最後才是唇角。
她記得他最喜歡她肩膀連接頸項之處的那個小窩,每次做愛時,總是會先纏綿不捨地舔吻著那一處。
還有他喜歡邊開車邊哼歌,但是平常絕對拒開金嗓,拿刀子抵在他脖子都不唱;他喜歡故意裝出凶巴巴的臉嚇她,真的嚇到她之後又會有愧疚感。
他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卻是只心腸柔軟的熊。
然後,凌曼宇明白自己為何會被他所吸引。
佐羅擁有一切她所渴望的特質--堅毅勇敢,腦頭清晰。他完全明白自己要什麼,而且盡最大的力量爭取。
他說得對,他是特殊的。
在她的心裡,他是特殊的。
他是唯一一個真正讓她心動的男人,但是她太習於故步自封,所以把他擋在心門外。
凌曼宇轉身回家,窩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繼續發呆。
可悲的是,對於遲來的覺悟,她心中充滿傷悲,卻擠不出眼淚。
她覺得自己彷彿從裡到外徹底的乾涸了,一陣風就能將她如沙塵般吹散。
叮鈴鈴鈴鈴鈴鈴--
門鈴響了十二、三聲,她才恍惚從迷茫神遊中回來。
「嗨。」
門外的男人向她打招呼。
凌曼宇定定望著不速之客,腦中感到無比的熟悉,又無比的陌生。
張狂的大鬍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線條堅硬的下巴,薄唇少了虯髯的遮蓋,形狀更性感分明,勾起時帶點兒玩世不恭;挺直的鼻樑長度適中,灰眸如春天的晨霧,蘊含無限深意。
之前的大鬍子似乎有視覺放大的效果,所以當時只覺他體格碩大的驚人;如今塊頭依然魁梧,卻顯得比例適中,優雅修長而不讓人感到壓迫。
這是一張五官立體分明、酷帥到極點的臉孔,目測年齡則比留大鬍子時減少十歲左右,走在路上必定勾引著每個女人回頭看他。
他比銳恩本人更像當年的銳恩。若她第一時間看見的是這張原形,早已抓回記憶。
「嗨。」她木然回道,混亂的思路還未決定該如何反應。
「妳有一樣東西掉在我家裡,我剛才不巧路過附近,就順道送來。」他從牛仔褲後口袋抽出一本小冊子,遞到她眼前。
她的護照。
凌曼宇低頭看了幾秒鐘,木木地接過來。
「謝謝。」
咚,門關上。
她坐回沙發裡,繼續發呆。
叮鈴鈴鈴--
「還有一樣東西妳忘了拿。」
一大袋底片。
這是外景隊遺失的專業用膠卷。
「謝謝。」照樣接過來。
咯,門再關上。
叮鈴鈴鈴--
「我又找到另外一樣東西。」
這次是當時失蹤的腳架。
然後是衣服、道具、閃光燈,甚至有一把洋傘。
凌曼宇站在客廳中央,望著堆了一地的雜物。所有當初遺失的東西,現在全部找回來了。
她也找回了體內的水分和生命力。
胸口有一股暖暖的熱氣,血液開始在血管內奔竄。
叮鈴鈴鈴--
她一把拉開,劈頭問:「東西都是你偷走的?」
門外的男人無辜地挑了挑眉角,現在的他做這種表情,真是該死的誘人將他撲倒!
「護照是查德偷藏起來的,底片是園丁鮑博拿的,閃光燈是麥可偷的,洋傘是金潔收去的。」他一一把每樣東西的下落交代清楚。「這些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妳沒見過他們,他們卻常常見到妳,至於我,我什麼都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