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把她誤認為李霽,為報復李霽的調皮而誤傷到她,他記得當時血從她額頭泊泊淌下,他比她更駭怕,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可以引來這麼大的傷口。
李霈被緊急送到醫院縫合急救,共有十幾針,因為醫生說為了女孩家以後維持漂亮,要縫得細一點。
李霽氣得哇哇大叫,當場要和他絕交,還說將來如果霈霈嫁不出去要他負責,他連看都不敢看霈霈的傷疤,但是始終好奇。
「我可以看一下那道疤嗎?」
李霈點點頭。
他走上前去,低下頭,聞到淡淡的馨香味道。李霈自動地把頭髮撥開,露出白致的螓首。
那道疤傷已經褪成膚色,但是卻仍然看得清楚,彎彎曲曲,彷彿還找得到當年泥塊的痕跡。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調皮;他在她跌下溜滑梯的時候幾乎窒息。
「對不起。」張啟士終於說出埋在心裡多年的歉意。
李霈兩頰飛上兩朵紅霞,眼眸如泉水般清幽,張啟士愕然地發現,他一直懷著愧疚而不敢正視的臉,除了和李霽相像之外,竟也有屬於自己的美。
「其實,你也很漂亮,要……要對自己有信心。」他結巴地說完這句鼓勵的話,就倉皇地逃出去。
「我告訴你,我已經受夠了!」高逸安的車,在台北街頭橫衝直撞。
李霽不客氣地回喊:「我也是!」
如果怒吼是宣洩的一種,那麼他們互相藉此來揚長自己看不見的情感,也算是達到目的。
「我真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會答應配合你玩這場遊戲!」
「我也是,我開始後悔當時的衝動,我真是說話不經大腦的白癡!」
他們兩個顫抖的身體,在狹小的車子裡怒目相視,眼中的火花則把自己和對方激惹得更加憤恨。
為什麼,為什麼在忿恨中還有一點興奮的感覺;但一待下面的話說出口,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
「一切都到此結束!我也不在乎你妹妹會不會從此失去信心,對人類絕望,那都不再是我的事!」
「很好!我也不會再求你,大不了叫霈霈辭職,從此和你高逸安三個字沒有瓜葛。」
他們又同時閉上嘴巴,空氣中充滿近乎絕望的沉默。
李霽說:「停車。」
「你說什麼?」
「我說停車。」
「可是這裡不是人行道,兩旁都是來車,你要在什麼地方下車?」高逸安望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車陣,納悶地問。
「我叫你停就停!」李霽生氣地大吼,「既然我們已經達成共識,就犯不著委屈湊在一起,我不想再扮霈霈了,放我下車!」
她只要想到和他同時呼吸這裡面的空氣,就覺得受不了。既然她幫妹妹都得不到任何一方的感激,那她幹嘛再繼續多事!
她強人所難地硬要高逸安踩下煞車,高逸安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打開車門在一串難聽的咒罵聲中跳進來往的車陣。
高逸安不可思議地瞪著她自以為刀槍不入之身,在眾多來往的車中靈活地鑽著,但總有不夠機警或對方太粗率的可能吧!他只要一想到此,就不免屏息。
該死的女人,她以為她在做什麼,竟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等到高逸安有知覺的時候,他已經飛奔至車道的另一端,把她從車流中揣回來,衝著她的臉破口大罵。
「你這個白癡,不要命了是嗎?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你以為你是撞不死的嗎?」
李霽聽著他連珠炮似的轟擊,忍不住想反罵回去,但聽到他下一句話就知道他為什麼如此盛怒。
「你這個可惡的女人,差一點就讓我再經歷那種痛苦,我發誓再也不要經歷一遍了——你!」
她被重重地揪進他的懷裡,感覺到他的心臟狂亂地跳著,而全身無一處不在顫抖。
似乎經由這幾近令人窒息的擁抱,還不夠證實她的存在,高逸安尋找另一個方法,從她兩片緊咬著的唇去證明。他逼迫她張開嘴,惶然地在她充滿炙熱的喉中尋求證據——但那也只稍稍溫暖了他冰凍的舌頭而已。
該死!也許下一刻,她就從他懷中消失了,像那兩個他深切摯愛的人,離開他的世界。
他的眼睛幾乎被那份痛苦熏溺。
他似乎聽到李霽的聲音。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很好,沒有一點點受傷,真的!」
李霽還能說得出話真是奇跡,她已經快被他壓擠得粉身碎骨,然而,她知道若自己不開口不行,這個男人——這個可憐的男人就快被自己嚇壞了。
哦,她真是沒大腦,竟然忘了這最忌諱的事。
「對不起,逸安。」
高逸安終於停止狂亂,抱著她用力喘氣,但他卻沒有放開她,把臉埋在她的頸窩,感受那浮動的脈搏——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安撫住自己。
直至有車經過,以為是一對狂戀中的情人,吹了一聲口哨,高逸安才清醒。
「抱歉,我失態了。」他喃喃地向懷中的李霽道歉,推開她往自己的車走去。
此時一陣風吹過,李霽覺得沒有他的懷抱,竟然有點兒冷。
第七章
高家滿室歡笑,在一聲掩門後變得肅靜,眾人莫不注意到牆上的鐘,今天高逸安回來得特別早。
高逸安沉默的走進大廳,看了家人一眼,沒說什麼逕自上樓。
「逸青?」
留衣憂心地揪住逸青的手。高逸安比以往更加落寞的背影,讓她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
逸青似乎能感應她的心情,準備起身——
高奶奶阻止了他,「不,讓他靜靜吧!」
「奶奶?」
「你哥哥的脾氣,任人說都沒用,要靠他自己去掙脫。」
他躺在床上,腦子裡不斷反覆著那一幕的影像——他以為她就被撞了!到現在,那種絕望、致命的感覺還在。然後,他還要不停回味著她身上的氣息才能緩和他的心。
高逸安思索著,直至天色泛白,他整夜無眠。
他聽得到樓下的大門緩緩開啟,猜想是奶奶早起做晨操。約莫半個鐘頭,奶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