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多麼渴望瞭解他,渴望幫他分擔他心裡的掙扎和苦痛,而不是讓他獨自承受這一切。童羿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等著單煦隨之而來最嚴厲的拒絕。
然而他沒有。那段記憶已經在心裡埋藏得太深、太久,幾乎壓制得他無法呼吸。就在她屏住氣息、認為他永遠都不打算開口肘,他開始說了,機械式地敘述著他如何在紐約最黑暗的角落長大;幾乎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不曾獲得一餐溫飽,就連安穩地躺在床上睡上一覺都是奢侈。
童羿羽緊擁著他,聽著他絲毫不帶感情的描述他的母親如何放浪形骸、瘋狂頹廢,在龍蛇混雜的妓院一角靠出賣靈肉換取毒品和酒,根本不曾在乎過他的死活。為了生存,他曾經潛入幾息久家家裡竊取食物,也曾蹲在街邊向過路的人乞討,甚至和街邊的流糧漢搶破爛的紙箱當棉被,被人以棒棍毆打得傷痕纍纍。
若非靠著旺盛的生命力咬緊牙關,他早在十歲那年就死在美國某個陰溝的角落裡,也無法和他的外公單書年有重聚的一天了。
在那短短的十年裡,他已經嘗盡了世態炎涼,經歷了一般人不可能經歷的人生。也因為如此,他在之後的二十年裡力爭上游,靠著過人的毅力開創出屬於他自己的事業版圖。只因為他對自己發過誓,絕不再令任何人瞧扁他。
童羿羽靜靜地傾聽著,不時地經撫他的後頸給予他最輕柔的撫慰,感覺他結實的手臂將她環緊,彷彿她是他此生唯一的依靠,當他終於平靜下來時,她可以感覺到頸間一片濕熱。
「你會嘲笑一個掉眼淚的男人嗎?」單煦將唇埋在她的頸項低語。
她搖搖頭,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但你還是愛她?」她悄聲問道。
「是的,我愛她,即使她從來不曾多看我一眼。」他澀澀地說。「她曾經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卻選擇了過那樣的生活,若不是受到的打擊太重,就是瘋了。她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怎能怪她?」
童羿羽抬起手輕觸他粗糙的下巴。
「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但我要告訴你,我的父親絕對不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見他微微一僵,她覆住他的手,輕柔但堅定地說了下去,「不,別避開我,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我的母親在我念大學的時候過世了,她是個很溫柔、很嫻淑的女人,她不但是爸爸工作上的好幫手,更是他背後最強而有力的支柱。他們不止是夫妻,更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或許因為他們太深愛彼此,所以我母親過世之後,爸爸消沉了一段時間,將自己放縱在酒和賭當中,才會讓他的事業一敗塗地。
「我要說的是,無論你母親和我父親當年為了什麼而解除婚約,但我爸爸絕對是個負責任、疼愛妻兒的好父親。」
她停下來注視他,想看出他眼裡是否仍有抗拒之意,但是他只是僵著身子沒有反駁。
童羿羽用舌尖潤潤唇,輕聲接續道:「就算我父親當年曾經負了你的母親,那也已經過去了。我不要求你能原諒他,但你難道不能看在他已經老了、現在又行動不便的份上,別再恨他?」
他靜默著,呼吸變得急促,臂膀肌肉也因壓抑而僨起,從他眼中,她可以看出他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矛盾之中。
「我不能。」單煦啞聲地回答。「或許將來可以,但是現在……」
「我知道。」她溫柔地道,目光明媚地看著他。「答應我,試試看,好嗎?」
他一語不發地凝視她,然後俯下頭來,嘴唇輕輕地封緘住她的。她柔順地偎近他的懷抱,直覺地回應了那個溫柔的吻。
一聲低沉的咆哮由他的喉嚨裡發出。他試了,天知道他真的試了,然而只要看她一眼,那抹強烈的慾望和佔有慾就能令他的理智瀕臨失控,身軀燃起熊熊烈火。
那不止是生理上的激情而已,還有一些更深、更沉,一種他從不知曉、也無從辨識的東西。在混沌不清的矛盾情感裡,只有她是真實的,她確確實實地進駐到他的靈魂中,是他生命裡所擁有過最美好的一切。
他加深並且加重地吻她,吻得她昏眩喘息,原本試探的輕吻迅速燎成熾熱火焰。當他低吟著抱起她往房裡走去時,她珍惜地緊擁住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寧靜。
就是這樣!她恍惚地想著。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著一股力量,將她和單煦的命運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也許從他們相遇的那—刻開始,那份牽繫就一直存在。
她是他的,她連人帶心完全歸屬於他,那種感覺強烈得幾乎令她害怕。然而單煦並不屬於她,他總有一天會離她而去,到時她要如何平息心碎和傷痛?
童羿羽微微顫抖了一下,更加擁緊了單煦。她不要去想明天,不要去想未來;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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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之後,童重堯聽從醫生的建議離開病床,到醫院外的草坪上去曬曬陽光。
「這該死的腳根本不中用。」捶著毫無知覺的腿,童重堯忍不住喃喃詛咒。
「慢慢來。您才剛開始用枴杖,當然會不習慣,等您的病好了之後,自然就不需要了。」童羿羽柔聲安慰道。
看著女兒細心地蹲下身去幫他按摩雙腿,童重堯不禁放鬆了緊抿的嘴角。他很清楚自己要再重新站起來的機率是小之甚小,但是瞧見女兒認真的神情,他實在不忍心破壞她的期望。
「對了,你怎麼有時間陪我?不用回公司去嗎?」童重堯像想到什麼似的問。
童羿羽怔了一下,爾後勉強一笑。」我向公司請了幾天假,不礙事的。」
「林媽已經把公司的事都跟我說了,包括華揚集團現在是我們大客戶的事。」見她微微一愣,童重堯微歎了一口氣。「是單煦的安排,是不是?他是不是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