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現在她父親眼前的,是什麼樣的生命呢?他寧可死,也不願意像現在這個樣子。她甚至不確定他能接受局部癱瘓或失語的後果。他太驕傲,絕對無法忍受這種情況。不論對錯,托比就是如此。只要他能醒來……
舊卡車已經來到市郊,她把問題暫時拋在腦後,知道迎接她的將又是忙碌至極的一天。
供應商與顧客不斷上門,使她窮於應付。學校放學時,喧鬧的小鬼一起擠進店裡,香煙銷售員也進來湊熱鬧,幸好,她的幫手聶巴弟終於趕到。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她和巴弟忙得團團轉,既要應付香煙銷售員,又要協助那些學生尋找他們要的零食,更要忙碌地數著香煙和銅板。好不容易送走這些人,他們又得拖地板、搬存貨、找東西、整理架子、填寫單據、補充商品,以便應付晚間的購物人潮,因為許多工人都會在返家途中進來來購。
蕾馨感覺她好像在同時被扯向十六個不同的方向,內向沉靜的巴弟顯然也累壞了,可是,托比沒有保險,目前又得僱用24小時的看護,醫療費用大得驚人,所以她根本不敢奢望再多找個幫手,只能繼續按著計算機,數著那些零錢。
她埋頭於工作中,那個高大強壯的金髮陌生人走向櫃檯時,她並沒有立刻意識到他並不想購買任何東西。
「我只想要點水,」他說道,或許是第二次開口了吧。蕾馨眨眨眼睛,瓶裝水就堆在商店的正中央,他不可能看不到。
「十加侖裝的要五塊錢押瓶費,」她說道。「還空瓶時再退給你。」
陌生人綻開笑容,他的牙齒潔白,乾淨而整齊。她的芳心微微一動,這可能是她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他有淡金色的頭髮、古銅色的肌膚、不尋常的灰綠色眼眸和高貴的氣質,看起來宛如童話故事中的王子,即使穿著牛仔褲和T恤,也掩蓋不住他的光芒。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那對眸子,但是,沒有辦法立刻想起來。很有可能是在電影的銀幕上,畢竟,他英俊得像電影明星一樣。
「我只想要一點解渴的水。」他說道,聲音沙啞而輕柔。「今天下午,沒有多少人願意停車。這年頭,大多數人都不願意讓人家搭便車了,我幾乎是一路走來,所以,我只想知道是否能在外面的水龍頭喝點水。」
一個搭便車旅行的人?這和她的電影明星猜測差個十萬八千里。蕾馨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但是,不論他是不是電影明星,她都覺得他英俊無比。他有古典的方形下顎和堅毅的下巴,寬廣的額頭上垂著幾綹金黃的髮絲,濃密的金髮光滑整齊,眉毛與睫毛則是比較輕淡的淡金色。他的唇形美好,厚薄適中,挺直的鼻樑也十分完美。
除此之外,他還有最完美的身材,上身強壯而結實,沒有一點點贅肉。她猜想他怎麼會淪落到搭便車、討水喝的地步。但是,她自己已經有夠多的問題,實在沒有餘力再去擔心一個落魄的陌生人了。
「我能去喝水嗎?」他問道,輕柔的聲音和他的外表一樣迷人。
「當然可以。」她輕快地回答。
他點頭道謝,轉身準備離開,但是,她突然興起一股罪惡感,他只能用手接水,或者直接對著水龍頭。「等一下。」她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下托比的咖啡杯,塞進他手裡,同時注意到他修長的手指。他的手很大、又長又寬,是一雙強壯的手。「在那扇鐵門後有部飲水機,你自己過去喝吧。」
灰綠的眼眸凝視著她。「謝謝,」片刻後他說道,「我會過去。」他垂下視線,好像在思考要說什麼,然後,又抬起眼睛,微微一笑,轉身走開。
她抗拒著注意他離開的衝動,心中暗自感激賈南茜在此時推著滿滿一車的雜貨出現.在她面前。她叫喚巴弟過來裝貨,自己則開始按收銀機。南茜的東西還沒結完,金髮陌生人已經再次出現,端著杯子站在肉櫃旁,好像非常感興趣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南茜簽支票時,巴弟把一袋袋的食品放進推車裡,然後,兩人一起走向停車場。他們離開之後,那個陌生人走過來,把杯子放在櫃檯上。
「我需要瞭解一點情況,」他說道,「如果不會太麻煩你的話。」
「一點也不麻煩。」她的語氣比自己預期的冷淡。
他把杯子推向她,說道:「下一個城鎮距離這裡有多遠?」
「往哪一個方向?」
「嗯……」他聳聳肩。「我從北方來,所以,應該是往南方去。」
「往南?」她感覺有點困惑,這人顯然缺乏方向感,而且一點也不像流浪漢。「我猜你應該是要去雷恩鎮,大約有26公里。」
他揚起眉毛,歎口氣。「26公里?不算短。對了,他們那裡應該有類似汽車旅館的地方吧?我討厭在走那麼遠之後,還得躺在路邊睡覺。」
蕾馨咬住嘴唇。「我真的不很清楚。以前有一家很舊的汽車旅館,但是好像已經關閉好一陣子了。或許你可以在泰洛找到住的地方,只要再前進16公里左右。」
他吹聲口哨。「為了找個過夜的房間走那段路,顯然嫌遠了些。」
她想到商店上方的房間。以前是堆貨用的,但是,托比已經開始修繕,準備把它租出去。他已經接通水電,但是,還沒有接好燒水和烹飪的煤氣,不過,只過一夜還是可以的。可是……她不需要一個流浪漢在店裡徘徊,誰也不曉得他會在她和巴弟離開之後做什麼事。她壓抑住突發的罪惡感,把收留他的念頭逐出腦海。
「或許你可以搭到便車。」她說道,但他搖搖頭。
「我剛說過,這年頭,絕大多數的人都不像以前那樣讓人搭便車了。我大概也不能責怪他們,畢竟,這種方式確實相當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