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衣服不夠暖和?他暗嘲自己終於良心發現,他放軟聲音問:「你很冷嗎?」
他嘴裡呵出霧氣,她很努力的辨讀他的唇語,好半晌才僵僵的點頭。
露出一個瞭然的表情,他不由分說的把她拉近自己,用單臂唐突的把她攏進臂彎,攬緊她瘦削的肩膀。
一開始煙如幾乎無法反應她的動作,她的肢體更僵更直,可是他堅硬又溫暖的男性身軀,很神奇的讓她整個人由臉龐乃至渾身上下烘熱起來,她彷如一隻剛孵出的小雞尋找到溫暖的光源並下意識的靠向光源。她無法不緊偎著他,他身上的男性氣息無形的吸引著她已有點失靈的嗅覺,而他結實的體魄則危險的蠱惑著她的知覺。
她帶點沉醉與憂傷的感受他的體溫,直到進入他們預定的旅館內,兩人才像被攔腰斬斷般突兀的分開,他們動作一致得連彼此都深感驚訝與苦澀。
感謝父親的細心,他托人幫他們訂了一間有壁爐,還有一組小茶几的套房,美中不足的是,房裡只有一張大大的雙人床。
煙如神色倉皇的盯著那張大床幾秒,收回眼光時無意間撞上夏揚之那漆黑莫測的眼睛,他正熟練的把壁爐升起火來,煙如邊假藉忙碌的整理行李袋,邊揣測著他在日本時應該常為伊籐家升火,而那爐火大概也同時溫暖著伊籐家的女兒伊籐美奈子吧?
臆測總是令人痛苦,她咬咬牙,殘忍的告訴自己並沒有痛苦的理由,因為夏揚之的心從來就不曾屬於過她!
升起爐火,室內馬上暖和起來,他凝視竄起的火舌半晌,不發一語掉頭走出房外。
她愣愣的目送他,突然產生一股恐慌,一股害怕他放她鴿子的恐慌,她從沒有單獨旅遊或被放單在旅館的經驗,她想叫住他問清他的去向,可是她開不了口,這就是啞巴兼聾子的好處了,她抵在他剛合上的門內痛苦的自嘲。
約莫半小時後,她仍安靜、木然的抵在門上。室內壁爐躍動的火舌製造出的光影及環境的陌生令她產生想奪門逃出門外去找夏揚之的衝動,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聽障,她又不敢輕舉妄動。她憂鬱的猜想著夏揚之大概真的很討厭她,在來山上的火車沿途,他和許多人們交談,卻理都不理會她,除了她因讓座而差點笨拙的摔跤及下火車時他用他的體溫保持她的溫暖外,他從沒有正眼看過她。
也許,他不能忍受一個聽障者的笨拙?更也許,他不能忍受的是這樁婚姻?
煙如胡思亂想著,直想到她感覺自己已無法忍受這種在全然陌生又孤單的空間中所產生的不安全感時,她飛快的拉開房門,卻差點撞上像一堵牆般擋在門外的夏揚之。他仿如一隻理應外出覓食的公熊般手裡捧著大包小包並傳出陣陣香味的食物!
乍見夏揚之,她的心情驟然放鬆,但她雪白如紙的臉及瞳仁中倏忽滲出的水意讓揚之嚇了一大跳。他走進屋裡放下手中的食物,急急由口袋中翻出紙筆問:「發生了什麼事?」
看著揚之略顯焦灼的神情,她突然產生羞赧和不安的情緒,但她還是據實在紙上回答:「我以為……以為你突然覺得我不是個旅遊良伴,因此你決定棄我他去!」
揚之表情奇特的瞪著她,感覺啼笑皆非,不過他在這一刻才體會身為一個聽障者的悲哀,像裴煙如,就算外表再泰然與勇敢,她仍有許多基礎的不安全感,也在這一刻,他察覺他犯了一個大錯誤--他開始同情她的感受了。
他朝她綻放一個和暖的微笑,承認:「我明白我的粗心大意讓你產生誤解,請原諒我!希望我找到的補給品能彌補這半個多小時來你所受的虛驚!」
所謂補給品包括了熱騰騰的晚餐及一件比她原來穿的夾克更厚重的女用紅色雪衣。
凝視他變得出乎意外溫和的眼睛,及稍稍少了憤世嫉俗線條的男性臉孔,她的不安全感明顯的減至最低程度,她在紙上寫著:「請原諒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揚之差點發噱的感覺他們之間就像在演什麼宣導短片似的僵硬與公式化。
不過,至少他們吃了一頓極和諧的晚餐;餐後,因無法在山間的夜晚找到太多娛樂,因此他們打開電視。
揚之並沒有專注於電視上的悲情連續劇,他只是以一個平常人的立場來揣測一個聽障者會用什麼角度來看待電視這種科技產品?他們能看見字幕與明白劇情傳播出的意念,但長久居留在靜闇世界的他們可能也會好奇別人翕動的嘴巴內發出的究竟是什麼聲音吧?他們能由字面區別什麼是高音、中音、低音,但他們大概無法真實的想像『聲音』是什麼樣的一種境界吧?
裴煙如似乎也是有心事的。她呆視電視幾分鐘,然後興味索然的抓起他們剛使用過的紙筆在上面畫上一些圓圈及交錯的線條,許久後,她把紙張推到它的面前,上面只寫著一句:「可以和你談談嗎?」
注視她略帶憂愁的眼睛,他點頭,起身關掉電視,並在壁爐內加上一些柴火,坐回椅上後,他一臉等待她繼續下文的冷靜表情。
「很抱歉,把你扯入假結婚這淌渾水中!」煙如眨眨眼,沉吟著自己和他所處的困境,「而這趟虛設的蜜月旅行沿途更可能為你帶來許多不便,請原諒!」
「這是我自找的,不是嗎?」揚之眉毛微揚,一臉嘲弄。沒錯,至少九年前同意訂婚時他也有份,今天面對這許多尷尬,只能說他是咎由自取。
「你很氣憤我害你陷入這種境地,對不對?」她盯著他,他神情閉鎖,只有嘴角露出一抹陰鬱,這令她更覺神傷,但她還是勇敢的在紙面表達今天她在火車上想了許久的事,「再次向你道歉,為我的一己之私害你陷入困境絕非我心所願,這幾天以來,我想了很多,也反省了很多,但我依舊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做到不拂逆病中父親又不為難你。因此,我能想出的辦法唯有自私一點,然後再向你道歉,之後再請你想開一點,我知道,和我這種人結婚是人委屈你了,你是那麼優秀而我是那麼無趣!但對一個活在悄無聲息世界中的人而言,旅遊是稀少而珍貴的,我們都沒有把握這三天的旅行能不能盡興快樂?會不會因為我的笨拙而搞砸?但請你答應我,至少這三天讓我們和諧的度過,好嗎?」煙如微微上掀睫毛,眼中充滿希冀的等待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