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如此,那麼我必須開門見山的問你一句,你打算怎麼走接下來的一步?」裴懷石瞪大眼,毫無迂迴的問。
在老人家責備的眼光下,揚之也毫不畏縮的和他對峙並答道:「大約再一個月後,婦產部門便可籌備完成了,屆時,我會整裝回日本,至於母親的去留,則由她自己做決定!」
「你就這麼翻臉無情?」裴懷石走出書桌邊,來到揚之身旁,邊踱步邊冷冽的打量他,「我想,你很聰明的利用了煙如的心軟。但你應該知道,當初我之所以擇定你成為煙如的終身依托,純粹因為我看重你對事物的責任感與才情,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我或許是大錯特錯了!也許讓你這種人模人樣的男人娶煙如那種又啞又聾的女孩是委屈了你,可是你不能否認這九年來是因為我的造就,你才有可能如此人模人樣,因此你不要怪我用人情道義的大帽子扣你!至於你和煙如那個什麼『名義夫妻』,為期一年的鬼約定,對我而言它是不成立的!」裴懷石一臉正色的又說:「當年,我們簽訂婚契時我就把一切目的說得夠清楚了,我要你做我終身的女婿,後半輩子代替我照顧煙如,而不是讓你做我半天或半年的女婿,然後傷煙如半生。」
「為什麼?為什麼你和母親總必須特意強調我對煙如的重要性或她對我的愛呢?」揚之的神情焦躁且苦惱,他爬爬頭髮,無限困擾的說。「當我們在討論這個為時一年的契約時,她並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麼難過或堅持『愛』我啊!」
「也許,你們相處的時間真是太少了!」老人家感慨的苦笑。「你知道人類表達感情的方法很多,但你大概無從想像一個女孩子每當夕陽西斜時,就抱著一本書獃坐在夕陽下翻閱,翻的永遠也只有那一頁,那一頁特殊的地方是因為裡頭夾著某個她可以憧憬、可以愛戀、可以作夢的對象的照片,而她凝望的、懷想的、眼睛須臾不能離的,永遠只有照片中人!而那張照片中人就是你,她看了八、九年,猶不厭倦!可是諷刺的是,她愛戀的你才一回到她跟前,就宣佈了你愛上另一個女孩,就宣佈了她愛情的覆亡,而當她用不痛不傷的表現來消化你那石破天驚的消息時,你卻又指責她根本不難過、不傷心,我真不知道你還想要求她怎麼樣?她並不是那種熱情洋溢,時時把愛掛在嘴邊上的女孩,就算她想這麼做,她也做不到!她的聾啞,正是她最吃虧的地方,也正是我九年前選擇你做煙如未來丈夫的原因。」
裴懷石表情淒涼的望著揚之,的確,煙如的聽障是他老人家這輩子最大的遺憾與傷痛,而他能做的,也只是『補償』一途,問題是,他真的開始感覺選擇揚之是一種錯誤,也許當初貿然幫煙如擇定對象就是一種錯誤,沒有哪一個男人能無私到甘願守著一個又聾又啞的女孩過一輩子,再加上現代的工商社會形態和以前的農業社會形態完全不同,人們樸實、守信守分的信念早已被遺棄殆盡了!
不過明白人類的自私歸明白,就他一個站在父親立場的人來說,他還是必須竭力挽救女兒瀕臨頹敗的婚姻,不論使出的是方法有多消極或多卑鄙,他都必須盡力!
可恨的是,他剛剛引用的那一堆形容煙如的話對揚之而言似乎仍是不痛不癢,揚之只是緊皺著眉頭,一臉不耐與勉強的聆聽受教。裴懷石搖頭嘲弄的低語:「現代年輕人大概不懂『感動』二字為何物了?而現在的你大概也聽不進我對你說的那許多話,但至少,請你在為伊籐家女兒和你自己的愛情著想的同時,也為我那可憐的女兒想一想吧!」
裴懷石的哀兵姿態,的確令揚之心中起了某種反省,至少裴家對他的恩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也不是三年兩年就報答得了,可是為了實踐他自己和美奈子的美夢,他不得不暫時放下恩情,只是『暫時』放下。
他安撫自己的良心,之後表情憂傷,語氣卻堅決的說:「在愛情國度裡,需要用上『可憐』和『同情』這些字眼時,那就稱不上是真正的『愛情』,就現實一點的層面來說,裴煙如對我的感情是單戀,而伊籐和我的感情是相愛,這兩者有如天壤之別,因此,請原諒我不得不自私的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廝守一生!」
揚之那沒有絲毫商榷餘地,執意自私的想法再次使裴懷石怒火攻心,他寒聲使出撒手間:「說到你和伊籐家小女兒的未來,我和你的伊籐伯伯是早說好了,除非你們斷了對彼此的癡念,否則只要我一通電話,他隨時可以把你的心愛人送到北極或南極去,說不客氣一點,你和伊籐的小女兒今生今世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我勸你還是早早死心!」
「不可能,」揚之瞪大眼、滿臉不信:「伊籐伯伯不可能如此狠心或絕決的!」
「就有可能!」裴懷石冷笑,「我們這一輩的人講究的是『誠信』二字,這和你們現代年輕人的想法或許大相逕庭,但卻是我們這一輩人最自豪最看重的!」裴懷石頓了一下,繼續下最後通牒:「還有,如果一個月後你執意離開裴家,那麼你就連你母親也一併打包離開,既然你不曾看重我們裴家給過你的一切,那麼,就讓我們裴夏兩家從此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我這些話不是虛張聲勢,你自己要想想清楚再做。」
沒有絲毫爭辯的空間,裴懷石他老人家抿緊唇,一副『你自己琢磨琢磨、衡量衡量,並好自為之』的送客表情,揚之想再多說些什麼,結果被老人的手勢制止,他頹喪的退出房門外,並茫然的意識到,這一仗,他本該打贏這個老人的,可是他卻意外的落敗,且敗得很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