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沉靜並接受一切事實,接受美奈子一出現她便等於失去揚之的事實,但她的心無可避免的在滴血。
這趟野宴或許是快樂的。至少有人很快樂。因為美奈子總是毫不吝嗇的釋出她那美麗活潑的笑靨及迎風展露她那穿著紅、黃、白三色相間美麗大花洋裝的豐潤年輕身軀,她在風中時而奔跑,時而止步摘下一朵小花,回頭朝揚之嫣然巧笑。生命的燦爛,在她身上無時無刻的綻放光芒。
而美奈子發光發熱的身影,的確讓煙如悲觀到無以復加,美奈子凸顯了她的臃腫、笨拙與愁眉苦臉,她承認就算自己沒有懷孕,她也無法像美奈子活得那般青春燦然。
她最終還是認輸了,可是她仍得痛苦的提醒自己,不能用服輸的不快來影響別人或破壞別人的快樂。因此她只能在美奈子燦然的笑容中牽強的微笑,並寂寞難耐的祈求老天,讓揚之盡快決絕的來同她比畫出能使她解除焦慮與痛苦的離別賦。
好不容易,午餐在山光水色中進行完畢,煙如終於找到借口避開美奈子和揚之兩人間緊得像水蛭互黏般的柔情糾結。
她緩慢的走著、走著,漫無目的的走上一條堤岸。這條堤岸也是美麗的,堤岸的兩邊各是一個斜坡,一邊是由草皮鋪成的斜坡,往斜坡下去可以通往剛剛他們的野餐地點,另一邊斜坡卻是用一大片灰白光禿的大石堆疊而成,坡下就是潭水。
水是那般清澈,風又是那般怡人!它輕柔的吹拂著她只用發針固定住的鬈曲長髮,溫柔的灌進她潔白寬大的孕婦裝裡。
微合上眼,她暫時放下一切憂愁,迎風感覺著在她肚子裡踢動的生命跡象,她微笑著安撫自己愈來愈好動的女兒,她老是在她的肚子裡拳打腳踢。女兒!多麼美妙的名詞啊!女兒現在是她不安全感生命中及椎心刺骨寂寞中的所有安慰。她總是安慰自己,至少,我還有女兒。
煙如的想法是如此的感情用事,可是對此刻正靜悄悄站定在裴煙如身後幾尺外的伊籐美奈子而言,她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這日,煙如自苦了一整天,伊籐美奈子又何嘗能倖免於『苦』呢?由美奈子的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把裴煙如當成強勁的對手,但事實在她的心眼裡,她十分痛恨裴煙如!
這一整天地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辦法癡黏歪纏著揚之,但她仍能感覺到揚之的心不在焉。他變了,因為他的心思有絕大部分是專注在他那聾啞妻子的身上而不似以前戀愛時,總專注在她的身上。
裴煙如整個人像道魔咒,揚之幾乎所有意識都凝注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之間。當她微笑時,他會咧咧嘴,當她蹙眉時,他也不自覺的攢緊眉頭。
在美奈子年輕任性的心裡,她以為裴煙如只不過是個又聾又啞的無趣女人,她不懂為什麼揚之會對她產生興趣?而在風的吹拂下,她衣裳裡明顯凸出的腹部終於讓美奈子小有領悟……
是的,正因為裴煙如肚裡的孩子,她和揚之的愛情才會由高峰霎時跌入谷底,因為裴煙如肚裡的孩子,她才有失去揚之之虞。孩子,是的,就是為了孩子,之才開始重視裴煙如,如果沒有孩子,裴煙如對揚之而言什麼都不是。是了,一切關鍵都在孩子,如果沒有孩子……
一個邪惡駭人的念頭瞬間在美奈子的腦袋裡形成,妒恨之火把她的理智燒成灰燼了。她告訴自己,如果不想失去揚之,只好清除掉揚之和裴煙如之間的瓜葛--孩子,而那個石頭斜坡,會是最好的兇手。
女人在感情用事時真的是很癡愚也很可怕!
念頭就如此輕易的形成了,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慶幸今天不是假日,沒見著什麼遊客;慶幸裴煙如又聾又啞,沒有太高的警覺性;慶幸揚之與高原希介正在山坡下方頗遠的地方修理出了一點小毛病的汽車。
天助我也,她緊張的想。其實,在她把思想付諸實現前,她還是會有短暫的良心不安與心驚膽跳,這輩子長這麼大,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這是頭一遭。中國不是有一位先哲說過,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嗎?她是非狠下心來做這件事不可了!
躡手躡腳,美奈子走至裴煙如的身後,在她還沒能感覺到她時,順著風勢用力把她推下那個佈滿灰色石頭的斜坡。
美奈子沒有想到中國還有一句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在她身後,高原希介因受揚之之托,連奔帶爬的由草地這邊的斜坡奔上堤岸,揚之是害怕挺個肚子的煙如及對此處地形不熟的美奈子有什麼閃失,才央求希介上斜坡來關照。希介從沒想到自己會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一樁可怕的謀害行為。他像個人猿般敏捷著急的衝上斜坡,在堤岸邊上惶惶的揚聲吼道:「美奈子,不要!」
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傷害是無可避免的造成了。仿如電影的畫面,煙如瘦小的身子在毫無防備及美奈子的推力之下,往前栽倒。高原希介衝到堤岸的這一邊時,煙如正像團白色雪球,迅速往下翻滾,也就在快滾到水畔時,畫面靜止了!她面朝下毫無動靜的趴伏在石頭上,小腿一半以下浸在水裡。
希介一臉慘白的注視著堤岸下的惡夢,再倏忽回頭瞪視臉色十分灰敗的美奈子,他仍無法相信她會做出這一切。回過神時,他朝有草的那面斜坡嘶吼:「揚之,快來,出事了!」,然後看也不看美奈子一眼的迅速滑下灰石面。
那聲吼叫的確響徹整個潭畔,揚之幾乎是用飛奔的方式上到堤岸。最初,他只看見美奈子姿態不雅、灰白著臉呆滯的跌坐在堤岸邊上發抖,當希介出聲叫他時,他才看見石頭斜坡下的情景。當場,他整顆心無端冰冷起來,整個人無端戰慄起來,他連沖帶跌的滑下石坡,臉色敗壞的瞪視著緊合著眼,一臉雪白躺在石上的煙如,失聲問:「為什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