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誠叔給我壯膽。」
「這兩個機關約四千多名員工,你可知後果?」
「正如你說,誠叔,四千多五千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作了什麼出來?非裁減節約不可。」
「你是一個獨裁者。」
「就算一人一票公決,也不過是少數服從多數,一樣有人不開心,我們有資格學加拿大嗎,魁北克可應獨立?一人一票,卑詩省可應舉行冬季奧運?又一人一票,全國一年到頭遊行抗議示威,要求政府免費供應毒品針藥設安全注射站——」
鄧伯誠語塞。
「誠叔若對我不滿,可罷免我。」
「你不應操之過急。」
「已經沒有時間了。」
鄧伯誠說:「下午我會召集元老開會。」
王庭芳哈哈大笑,「我也來。」
啟之知道鄧伯誠要出來了,連忙躲到一邊。
啟之低頭歎口氣。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庭芳笑。這時,她美麗頭顱裡裝著的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麼?
只聽見王庭芳說,「在南美洲巴西,有一名心臟科醫生,大膽把垂危病人壞死心肌割去,結果也救活病人,北美醫生開始震驚地認為野蠻殘酷,最後卻派員去探討其可能性。」
鄧伯誠看著王庭芳,「看看我孕育了一個什麼怪物。」
庭芳卻笑了,「我以為我是獨裁者,管家,送客。」
鄧伯誠一生人並沒有被人強行送過客,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他臉色煞白地走出鳳凰台一號。
信差送雜誌來,管家拆開一看,原來是時代週刊美洲版,她「呵」一聲,「王小姐封面。」
秘書連忙接過,「照片拍得不太好。」
大字英語標題:「鐵腕政策。」
內文這樣開始:「標準普爾見融島決心改革經濟,將之升級,一切關乎一名年輕女子史無前例的決策,她叫王庭芳——」
愛司陪同王庭芳出門去公幹。
下午,啟之去探訪大哥大嫂,他們有事出去了,只餘小寶一人在家,家務助理正在打掃。
啟之放下一疊圖書,小寶笑嘻嘻送二叔一張自製卡片,打開一看,裡頁寫著,「英雄救美」,分別貼著周啟之及王庭芳的照片。啟之看得呆了。
照片自報紙裡剪出,拙劣地貼在白紙上,童體字也寫得歪歪斜斜,可是啟之異常珍惜,伸手輕扶照片。
他把卡片珍藏懷中,再三擁抱侄子,小寶說:「二叔,我生日也要。」
啟之沒等大哥回家就走了。
他先到醫院做物理治療,然後才回家。
啟之把照片用鏡框鑲起,放在書桌上欣賞。
收晚報時才發覺有一封信。信封上印有大學標誌。
呵,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五十五十,他拆開信。
」親愛的周先生,本校有一個空缺——」
啟之跳起來,大聲歡呼,又學泰山那樣用雙拳擂胸,然後坐下來讀信中詳情。
不過是一個臨時講師職位,已經叫啟之雀躍。他立即電郵大學答允面試。
興奮地應付了正經事,勘杯啤酒,獨自喝一口,才想到要離開鳳凰台了。他不禁黯然,一瓶接一瓶,不覺略帶醉意。他咚一聲倒長沙發上。
想到在歐美大學無憂無慮歡笑度日的歲月,不禁落下淚來。他睡著了。
「啟之,啟之。」是林森的聲音。
「啟之,醒醒,收到你辭職信,這回真留不住你了,多可惜,你是一個不可多得好記者。」
啟之一身酒氣坐起來。林森身邊是新進記者余小娟。
「小娟接替你寫芝子專欄,你贈她幾句。」
「我且去洗把臉。」
小娟卻笑了,「師兄不用客氣。」
啟之吁出一口氣,他甩難了。
林森說:「啟之,多謝三個月幫忙,托你鴻福,領先報果然節節領先。」
「不是我一人功勞。」
「大家有份,你且因公受傷,本報一定作出勞工賠償。」
啟之低下頭。
小娟眼尖,看到了照相架子裡英雄美人的照片。
大家都識相地不出聲。
林森說:「啟之,可否定期替我們做特寫。」
啟之想一想:「近年融島市面出現一些醜類無比的建築物,需一一點名指摘。」
余小娟笑,「我拍照,你撰文。」
林森很高興,「你倆慢慢談,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駕跑車走了,肯定又去追名逐利。
余小娟同師兄這樣說:「請指點我一二。」
「真的叫我指手畫腳?我可不客氣了。」
小娟一本正經點頭,嚴陣以待。
啟之笑,「我自己也是新入行,哪裡懂什麼。」
「可是師兄你專欄是那樣受讀者歡迎。」
「可能是實情實景吧,讀者覺得可信,於是逐日追讀。」
「讀者要求究竟是高還是低?一直有個說法,說讀者水準日益低落。」
「說這種話的,總是一撮長久得不到讀者歡心的作者吧,讀者要求寫作人純為他們服務:不可自我宣傳,也不可為一個政權或一間機構宣傳,要忠心視讀者為唯一對象,專一,心無旁騖,尊讀者為先。」
「是,明白。」
「我講完了。」
「謝謝師兄。」
啟之攤攤手。
余小娟又問:「師兄在領先報地位薪酬超然,為什麼要去大學做龍套?」
「人各有志。」
「是否輕賤記者這一行業?」
啟之抬頭想一想。
既然要走了,好來好去,何必還說難聽的話,他答:「記者也有很多種,你要做姬仙阿瑪普與巴巴拉華德斯。」
余小娟笑,一看就知她絕頂聰明。
「師兄,人的機遇隨天時地利人和而定。」
「說得好,小娟,做特首新聞,請手下留情。」
「你不覺得她比任何一屆長官都有擔待又夠果斷?」
「她付出龐大代價。」
「師兄,我會照實報道。」
「那最好沒有,她只比你大幾歲,這年頭女子愈來愈能幹。」
余小娟感喟:「時勢不一樣了,早幾十年,女子躲在家裡不管閒事,稍微重一點的傢俱雜物都有男人代勞,現在我們做完自己那一套,還得扛住老人幼兒滿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