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言逆耳,要效忠小小一間學校都會引來百般阻撓,王庭芳在鳳凰台的艱難可想而知。
幸虧上司是個明白人,「先自衛生著手:合作社、會客室、飯堂、洗手間必須加倍清潔,宿舍訪問一定要登記……」
啟之歎氣,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忙著建立個人勢力,非得推倒某些人,拉攏另一些人不可,做了這些,忘卻工作,不顧大局,當然一敗塗地。
他苦笑。
倘若周啟之是個富家子,一定躲到山上去過日子。可是,每個人都避世避是非,誰來服務社會。
唉。
下班時分,余小娟在門口等他。她微微笑,「師兄,謝謝你,我已獲平反。」
啟之替她高興。
「啟之,你是我的話,你回不回領先?」
啟之攤攤手,「我不是你。」
「好馬不吃回頭草呢。」
「我告訴你什麼才是好馬:身壯力健,知道方向,哪裡有草到哪裡的就是好馬。」
余小娟沉吟。
「你的目的是賺學費,哪裡高薪哪裡去。」
「揮之即去,呼之又來,好像一點骨氣也沒有似的。」
啟之也很感慨,「找生活榮辱不計,事事講尊嚴,算原則,怎樣吃飯。」
「啟之你是讀書人,你也這樣說,叫人難過。」
「讀書人也得每月付十多條賬單,水電煤氣,欠一不可,讀書人也得照顧老小,背起擔子,讀書人也得打理家務,叫家人整潔舒適,讀書人也是人。」
「那我就回領先吧。」
「問林森要間宿舍住。」
「是,師兄。」
「也別太舒適了,否則,再也不想讀書。」
余小娟凝視師兄,「你為何神情憂鬱,落落寡歡?」
「我一向如此。」
「你有什麼不高興?」
「讀書人太開心了不像讀書人。」
「是為著她吧。」
「胡說,你做記者做上癮了。」
「看得出來:得不到的愛,蕩氣迴腸。」
啟之不出聲。
「她此刻那麼忙,怎會有空戀愛,況且,到哪裡身後都跟著貼身保鏢,你倆在戲院前排,佩槍的護衛就在後排,拉個手說句話都有眼睛盯著,行嗎。」
啟之只得說:「師妹,好豐富的想像力。」
余小娟歎口氣,「事與願違。」
「你講完沒有?」
啟之撥一個電話,同林森說:「小娟在我身邊,你加一間宿舍吧。」
「山下還是山腰那間?」
「山腰,好叫人人都知道你林某禮賢下士,人人都以追隨你為榮。」
林森呵呵笑起來,「可是我沒留得住周啟之。」
「一言為定。」
「叫小娟馬上來簽新約吧。」
電話掛斷,小娟說:「我因禍得福,師兄你是最佳仲裁人,也不枉我叫你一聲師兄。」
「舉手之勞。」
「我很幸運,我碰到的是好人多。」
啟之想一想,「全是壞人也不要緊,你需要面對的是讀者,你做好工作,他們喜歡你即行。」
余小娟點點頭,她凝視啟之,忽然說:「算了。」
「什麼?」
「算了,即使在一起,她每天晚上同十個八個大漢開會,你一個人在家看書,有什麼意思,半夜她來,你有話說,她會答:『親愛的,我累極了,明日打電話到我辦公室講吧』,那又有什麼思。」
啟之啼笑皆非。
她拍拍師兄的肩膀走了。
大哥啟超找他:「呵,總算聽到你聲音了,星期六小寶學校舉行賣物會,來湊個熱鬧可好?」
啟之沉吟。
「啟之,放心,我們保證不講你不愛聽的話。」
啟之不好意思,「一家人,大哥,愛說什麼就說什麼。」
「屆時見你。」
星期六他與大哥一家去賣物會遊覽,小寶驕傲地告訴他:「運動場已經蓋好。」
一定是庭芳的功勞,她說她會跟進。
擲球換物攤位有個漂亮的小女孩一直擲不住目標,啟之見義勇為,鋤強扶弱,幫她贏到一隻大白兔玩具。
小女孩的阿姨出來道謝,她同外甥女一般漂亮,邀請啟之吃冰淇淋。
到處是芳草。
但是周啟之完全不打算歸還好意。
這時,有一個小小男孩神氣地走上講台,拿起金色小喇叭,嘟嘟地吹響。
這是什麼一回事?
家長漸漸往講台圍攏。
只見校長笑嘻嘻走上台,「各位來賓各位同學,歡迎光臨我校賣物會,今天我們有一位特別嘉賓,為新建運動場剪綵,請各位歡迎王庭芳小姐。」
哎呀。
大嫂立刻說,「喲,我完全不知此事。」
大哥也說:「真意外。」
啟之當然相信他們。
這時王庭芳款款上台,取過勞作小剪刀,剪斷緞帶,也不演說,開始與家長交談。
家長們高興極了,又拍照又發表意見。
新聞部顯然沒通知記者,場子裡沒有外人,分外自在。
啟之躲在人群後靜靜看她。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這樣很好,保持一個距離,只要知道她安好,他已心足。
庭芳穿著灰紫色套裝,時髦的短髮型,戴珍珠耳環,她瘦了一點,但是精神很好,全神貫注,眼對眼那樣聽家長傾訴。家長們被那種眼神懾住,陶醉不已,完全被她的魅力征服。
啟之微笑。
庭芳又老練進步了,這班孩子的爸媽簡直無交架之力。
大哥大嫂站在一旁不出聲。是,是這個伊人,曾經蒞臨他們蝸居,吃飯洗碗聊天。好像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忽然小寶走近去,他剛要叫她,她已被校長護著離去。
她的保鏢警惕地四周張望。那是一個新人,愛司果然已經離職。新護衛比愛司更加神氣,像是大內高手。
小寶抬頭失望說:「她不認得我們了。」
「不不,」大嫂說:「今天人太多,家長們纏著她不放。」
有家長說:「她最受學生歡迎,一年來為教育處做的事,比人家十年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