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過去擁抱她。
她雙眼潤濕,「那小小女孩呢?」
「我在這裡,我就是她,我的皮囊長大了。」
「你快結婚生女吧,我幫你帶小小英。」
英抬起頭,四周看了看,少了一個人。
揚在什麼地方?
她不出聲,父母都來了,不應抱怨。
穿上袍子,戴上方帽,領過文憑,林茜送上一束小小紫色毋忘我,母女握緊四手。
彼得贈她一隻穿學士袍的玩具熊。
他忽然說:「看,誰來了。」
英抬起頭,看到禮堂一角站著名高大黑人。
揚,是她兄弟。
英略覺生疏,又有點委屈,不由自主哽咽。
她走近,「尼格魯——」說不下去。
英把臉像以前那樣靠在他強壯胸膛上一會。
她聽見揚說:「我的妻子珍珠。」
英連忙聚精會神地轉過頭去,她笑說:「珍珠比照片明艷十倍。」
那黑膚女子笑著招呼各人。
這時,英發覺她身邊站著一個小小可愛女孩,四五歲大,褐色皮膚,大眼睛,一頭卷髮,正好奇地看著他們。
英蹲下,「你好嗎?」
揚連忙介紹:「我女兒羅拉。」
英一怔,結婚不到一年,女兒已經這麼大了。
是珍珠帶過來的小孩吧。
不過在安家,孩子便是孩子,永遠受歡迎。
奧都公已經把小羅拉抱在手上,取過英的方帽,戴到她頭上,逗她開心。
璜妮達說:「回家吃午飯吧。」
揚問:「有什麼菜?」
「自助菜:牛排、橙鴨、肉醬意粉、沙律,還有奧都公提供的巧克力蛋糕。」
珍珠搶著說:「我一認識揚就聽說有這蛋糕。」
英知道她這小妹已被擠到第三位置,風光不再,可是只要揚高興,她也開心。
他們分三架車回到家中。
璜妮達立即與小羅拉成為好朋友,讓她在廚房幫手做餅乾。
英有點欷噓,廚房一向是老好璜妮達的禁地,一山不能藏二虎,她那樣痛愛小英,也不歡迎她到廚房玩耍,今日卻對羅拉另眼相看。
英知道她的全盛時代已經過去。
接著揚又透露一個好消息:珍珠已經懷孕,孩子明年初出生。
彼得立刻去找香檳。
看得出珍珠十分感動,她說:「我找到家了。」她一定也曾經有過不愉快的經歷,今日再世為人。
璜妮達說:「家裡全是空房,為什麼不搬回來住?」
「我們今晚就走。」
璜氣鼓鼓,「有老虎追你?」
揚只是陪笑。
他的雙目恢復光亮,帶著妻子上樓去看他舊時寢室。
彼得說:「揚沒事了。」
林茜點點頭,「快成為兩子之父,哪裡還有時候鬧情緒。」
「他不打算搬回家來?」
林茜說:「子女長大,離巢,另組小單位,表示我與你成功完成責任,高興還來不及。」
彼得忽然問:「你的林利子爵如何?」語氣酸酸。
「很好,謝謝你。」
「他不過貪圖你的名利。」
「也許,我亦艷羨他的勳銜。」
英走去站在養父母當中,咳嗽一聲。
「英,你有話說?」
「媽媽,我也想搬出去住。」
林茜訝異,「你找到工作了嗎,你願意為自己洗熨煮?」
「一有收入就搬走。」
林茜一向民主,「我雖然捨不得你,但是也不能左右你意願,家門永遠為你而開。」
奧都公卻沒好氣,「英,你不同兄弟,你是女孩子,一個人拋在街外,算是什麼。」
本來站一旁的朱樂家一味附和。
大家七嘴八舌加入討論,璜妮達聲音最大。
揚與珍珠坐在梯間一邊笑一邊聽他們爭論。
珍珠說:「揚擁有那樣好家人你真幸運。」
「不幸中大幸。」
珍珠溫柔地說:「不,揚,我倆並無不幸。」
揚有頓悟,「是,你說得對。」他摟緊妻子。
這時奧都公向揚招手,「你們一家四口有何打算?」
揚下樓來回答:「我倆在倫敦都有工作。」
「那地方陰霧,且看不起愛爾蘭人。」
「可是媽媽也在倫敦。」
彼得加一句:「她很快會想念這裡的陽光。」
林茜說:「我要回公司一趟,彼得,請送我一程。」
珍珠去哄女兒午睡,英在書房找到揚。
她說:「有一套國家地理雜誌印製的立體圖畫書,可以轉贈羅拉。」
揚詫異,「不,那套書是你至愛,且已絕版,你留作紀念,我們另外去買新的。」
英忽然問:「揚,你快樂嗎?」
揚一怔,握住妹妹的手,放在臉邊,「我快樂,英,我們已經得到那麼多,倘若再有抱怨,簡直沒有禮貌。」
英淚盈於睫,不住點頭。
「你的病全好了吧。」
英答:「光潔如新。」
朱樂家在書房門外張望。
揚笑,「找你呢。」
英拍打兄弟肩膀,「尼格羅,保重。」
「清人,你也是。」
一整天英都捨不得脫下學士袍,穿著它在屋內四處遊走。
家人聚攏片刻又散開,屋裡只剩英與朱樂家。
朱樂家在看英最近寫的一篇報告。
——「印度社會學家英蒂拉說:『如果西方富庶國家真正想幫助印度貧童孤兒,不應領養,不要把他們連根拔起,搬到陌生泥土栽培,而應在本土建設孤兒院、義學、醫院,那才是真正幫忙。』
「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嗎?
「『不不不,你載我一程於事無補,你應送一輛車給我,並教我駕駛。』
「西方有此義務嗎,西方從善心又得到什麼?
「但是,把不幸兒童大量送走,又是否可行?該批孤兒的生活水準,有否保障,社會可有統計?
「我願意訪問一百名領養兒,作出報告,去年,被北美家庭領養的俄羅斯兒童有四千九百三十九名,危地馬拉有二千二百十九名,韓國一千七百七十九名,烏克蘭一千一百零六名。
「他們生活如何,怎樣適應,有否困難?」
。
朱樂家動容,「英,你應修社會學。」
好話誰不愛聽,英露出一絲笑容。
她說:「這位英蒂拉女士三番四次拒絕西方世界的假仁慈,一次嚴詞責備紅十字會把絕育藥物引進印度贈予貧窮婦女,雙方各執一詞,吵得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