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阿姨又笑,「是,我與環球小姐寶座,諾貝爾獎狀等全部擦肩而過,兄弟們,少說廢話,繼續努力。」
「對,對,媽媽說得對。」
氣氛又好轉,大家酒醉飯飽,盡歡而散。
周家阿姨豪爽樂觀的性情與家真母親全然相反,但家真十分敬愛周阿姨,他欣賞那種天掉下來不動容的豁達。
志強他們頑劣,她從不動氣,功課進退,亦從不過問,她不是故作瀟灑,而是真正大方,這才難能可貴。
當下周阿姨說:「家真,你與昆生說得來,再好沒有,這個憂鬱小生交給昆生了。」
那晚,家真第一次睡得穩,閉上眼,再睜開,天已經亮了。
沒有惡夢,沒有流淚,沒有冷汗。
肯定是祝昆生醫治了他。
他約昆生出來喝咖啡。
戶外小小咖啡座叫費茲哲羅,棕櫚樹影映之下,別有情調。
加州也熱,但是熱得通爽,不會引人遐思,與蓉島的濡濕潮熱全部一樣。
「可是想念蓉島?」
「你怎麼知道?昆聲,你簡直會閱心術。」
「因為我也懷念清晨蓉島的雞蛋花香,女孩子木屐搭搭,小販叫賣番石榴紅毛丹…」
家真吁出一口氣。
他與昆生可以說上一天一夜。
「為什麼咖啡座叫費茲哲羅?」
「美人珍惜本土文化,F史葛費茲哲羅是他們的李白。」
「那態度是正確的,那叫敝帚自珍:凡屬自己,才是最好,得不到的,管它呢,自重自愛自強,美國精神,他們全不崇外,全世界得接受他們文化。」
家真抬起頭,「說得對。」
「他們全國眾志成城,絕不像東亞某些地區,欠缺自信,但凡外國人所有,都吃香熱門,決意遺棄本地原有寶貴文化,自己踐踏自己人,自暴自棄。」
家真點頭,她在說的是蓉島,她替蓉島可惜。
「費茲哲羅的小品文字又沒有那樣好?見仁見智,」昆生微笑。「可是美人不會替雨果立銅像,亦無可能把咖啡座叫狄更斯。」
蓉島本土文化漸漸消失淡化,眾殖民地中,本色被侵損得最厲害的是蓉島。
第七章
家真轉變話題,「昆生,你碩士修什麼題目?」
昆生答:「你不會想知道。」
「我並非膽小如鼠。」
「嗯,同科學鑒證有關。」
「不願透露?這樣好不好?我們交換參觀工作地點。」
「呵許家真你會後悔。」
「你先來我的實驗室。」
名校,頂尖學系,實驗是真的壯觀。
一整幢大廈十二層樓全屬電子科學系,人來人往,學生們在此食宿遊戲,當然,也做研究,朝氣勃勃,全是英才。
昆生問:「你在做何種報告?」
「我與微型科技學系聯合研究掌中電腦。」
「小成怎樣?」
「小得像一張名片大小。」
「有可能?」
「請來過目,多多指教。」
昆生驚歎,家真桌子上擺滿各式樣品,雖然稚拙,但是已能實用。
「哎喲,像科幻影片中道具一般。」
與昆生在一起,說不出投契,家真已把一新淡忘,不再思念。
可是,他的另一個好友維多利卻找上門來。
她盼望的看著他,「好久不見。」
家真歉意地說:「請進來,我正想約你談一談。」
她坐好了說:「談一談,通常男生同女生這樣說,即表示要分手。」
家真羞愧。
「你找到了她?」
家真點點頭。
「那個你一直深愛的美女?」
家真想說不是她,但又怕太過混淆,只得點頭。
維多利似乎明白了。
「這一次回蓉島,你終於找到了她?」
家真又點頭。
維多利吁出一口氣:「蓉島即將獨立。」
「誰說的?」
「聯合國對流血衝突感到不滿,已促英注視此事,照英人管理,搾乾了的一個小地方,也無所謂放棄。」
「維多利,你對蓉島前途一向甚有見解。」
「家父在東南亞投資,他是專家,不但是蓉島,對香港與新加坡局勢更有瞭解。」
「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是,我知道我該退出了。」
「我們還是朋友。」
「我不稀罕同你做朋友。」
維多利忽而落淚。
她隨即英勇地站起來,打開門離去。
家真沉默,他不覺得傷害人家感情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但維多利也該明白,她與他始終會走到盡頭,純白種羅森復家族怎會接受一個黃皮膚男子。
---我們敬重華人,華裔對社會貢獻良多,華人勤奮好學,華人文化悠遠深長,但是。
但是,華人不可約會我們女兒。
這些日子,維多利從未邀請家真上她家去,她必定明白家規。
知難而退的可能是許家真。
他只沉默了一日一夜,看到昆生,又活潑起來。
「輪到你了,還不帶我去參觀你的工作地方。」
昆生不出聲。
「昆生,我想進一步瞭解你。」
「家真,我是法醫。」
「我明白。」
「那麼,來吧,趁早看清楚我的真面目,該去該留,隨便你。」她說得十分嚴重。
昆生駕車把他載到一座公園門口。
園子用鐵閘攔住,重門深鎖,門牌上寫「加州大學法醫科研究地點,閒人免進。」
家真大奇,「這是什麼地方?」
昆生出示證件,守衛放她入內。
園子裡鳥語花香,同一般花園並無不同。
昆生帶家真走小徑入內。
家真漸漸聞到一股腐臭味道。
「噫,這是什麼?」他愕然。
昆生取出口罩給他。
家真忽然明白了,他遲疑,腳步停止。
昆生看著他,「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我不會逃避,我想瞭解你的職業。」
「那麼好,請跟我來,這是我的碩士論文題材。」
前邊,在空地草叢旁,躺著人類最不願看見的東西,他們自己的軀殼。
家真卻沒有太多恐懼。
「這是一個什麼人,為什麼暴露在野外,你打算觀察什麼,最終有何目的?」
昆生答:「的確是科學家口吻,這位先生是名七十二歲前運動員,志願捐助遺體作醫學研究,此刻編號是一三四七,我們對他十分尊重,我負責觀察它塵歸於塵,土歸土的過程,拍攝記錄,結論可幫助警方鑒證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