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四望,果然在大帳的角落裡看見珠觚花。嫩黃的花蕊外,七片纖秀的白色花瓣正妖冶地舒展身姿,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慕容華衣心頭一驚,暗自提氣,卻在催動內力的那刻,腿上一軟,跌坐在地上。
看了她一眼,段易影得意地笑了。「師兄,你曾經告誡過我,只有塵埃落定之後,才能說成敗,論輸贏。今日你便看著我如何拿下這數十萬大軍,等上這萬里江山的最高處。」
目光微冷,他右手一引,地上的柳葉彎刀已窩在手裡,刀光閃過,朝朱棣頸部掠去。
朱棣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再沒有人能救他。
森森寒氣貼肉而入的那刻,一幕幕的往事閃電般的在心頭掠過。
青年時,意氣風發地站在朝堂,縱談天下大事,父皇威儀的目光裡,閃動的是對他的讚賞。在那個時候,對著金壁輝煌的皇座,某種強烈的慾望朝他衝撞過來,他年輕的心湖變得波濤洶湧。
後來開始帶兵,與晉王朱棡一起征討元朝的殘餘勢力乃兒不花。隊伍在沙漠、高原行軍。朱棡膽怯,不敢深入。自己帶兵抄小路直撲乃兒不花盤據的迤都山,將其部全殲。父皇得到捷報,大為欣喜,命令他統帥北部邊疆的軍馬。
之後太子朱標病死,他本以為這太子之位必是屬於自己的。沒想到一路從邊關趕往京城的路上,父皇一道聖旨,竟已冊封朱允炆那黃口小兒為皇太孫。
那象徵著九五之尊的皇位從此與他失之交臂。而自那時起,父皇也不若以前那樣器重自己,甚至明著暗著削弱他的勢力。他只能盡斂鋒芒,回了封地後,亦是閉門謝客,極力避嫌。然而暗中卻開始籌劃奪位之事。
卻沒料到,這輩子沒有死在沙場,沒有死在朝堂,沒有死在那九龍皇座,卻死在一個江湖人手裡。
回首往事,生平第一次苦笑起來。至親的父皇偏寵朱標父子,夢無痕這樣治世的良臣始終只忠於朱允炆一人,這萬里山河眼看就要到手,卻又在這當口功虧一簣。
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愴驀然湧上心頭。到頭來,他這一生竟什麼都不曾得到。
脖子上依然感受到刀鋒的寒氣,卻沒有預期的痛楚。
刀鋒似已停頓。
於是他遲疑的睜開眼,忍不住看了段易影一眼。
眼前這人一襲青衣,眉目清卓,昂然中傲氣逼人。而當初,正是這卓然的鋒芒讓自己大為欣賞,引為臂助。
當他看向段易影的時候,段易影也在看他。修眉鳳目,寬額長髯,端是相貌堂皇。相處月餘,燕王為人他看得很清楚。求賢若渴,用人不疑,御下恩威並施,知人善用。再看如今,就是這份直面死亡的氣度,當得起豪傑之稱。
此人,若為帝王,必是天下霸主,一代明君。
可惜,這萬里山河的主子,注定只有一個。
段易影目光一冷,再不遲疑,揮刀直刺。
然而,耳中忽聞一縷指風,心下大驚,尚未來得及反應,手腕一陣鈍痛,「噹」一聲,柳葉彎刀跌落地面。
段易影驚怒交加,未及細想,揮掌已待向朱棣掃去。無論如何,今日定要將燕王斃於掌下。
此時,他陡然看見一隻修長,白皙,指節微現的手指,朝他氣海穴疾點。
「王指點將——」段易影驚喝一聲,拔身而起,一躍避開。他反應不可說不快,然而卻錯失了刺殺朱棣的時機。
要知道氣海穴乃是練武之人的命門,若是被點,一身功力就廢了。是以他再是大膽,再是想殺朱棣,卻也不敢讓這根手指點中。
「你沒有中毒。」望著靜立朱棣身旁的白衣男子,段易影道。
他微微地喘息著,剛才為了避開夢無痕的一招「王指點將」,他已耗費太多的精氣。目光複雜地朝那人望去,數年未曾與他過招,沒想到師兄的武功,竟已到如此境界。
「易影,放下吧。」夢無痕淡淡地道。
「我放不下。」 段易影亦是淡淡地回道。
話音未落,身形倏閃,已欺身而上。瞬間七七四十九掌朝夢無痕攻去。
掌勢如雨,整個營帳彷彿都被籠罩在掌影中。凌厲的掌風捲起帳中器什,只聽劈里啪啦一陣響,門外親衛聽得動靜,立刻衝了進來。
看到帳內情形,大驚地喝道,「有刺客,護駕。」
頓時腳步紛沓,片刻間火光幢幢,數百兵士已將大帳圍的嚴嚴實實。
彷彿看不見那雷霆萬鈞的掌勢,夢無痕抬手,依然是一根手指,疾點段易影側腕。
手腕乍翻,避開夢無痕的手指,段易影的目中忽然閃過一絲異色,身形一動,竟生生朝夢無痕撞去。
他這般動作,背部空門完全大開,竟似故意以命門諸穴迎向對方指風。
夢無痕不由大驚,畢竟師兄弟一場,他如何真會傷了段易影的性命。不由暗一咬牙,硬生生地收回指力。內力反噬之下,喉頭一甜,嗆出一口鮮血。
變故便在一瞬。
段易影揚袖,劍光乍現,疾電般向朱棣刺去。
這是他用性命做賭,換得的唯一機會。他明白,若是這次一擊不中,只怕再也殺不了朱棣。
「住手——」夢無痕驚喝,欲救已是不及。
只聽「哧」一聲,劍鋒入肉,血光乍現。
望著透肩而過的劍鋒,慕容華衣皺了皺眉,對段易影道,「沒想到,你居然還會用劍。」
只不過,這一劍雖快,若不是中了迷香武功盡失,即便是拖了個燕王朱棣,她也是能全身而退的。現下雖是救了朱棣,卻累得自己受了皮肉之苦。
「你鬧夠了沒有?」衣袖下的手掌緊緊握起,夢無痕面沈如水,冷冷望著段易影。
方纔被慕容華衣一掌推開的朱棣,此時驚魂未定地緩過神來,在侍衛的護持下,微帶不解地望著她,道,「你救了孤王一命。」
在他心裡,慕容華衣只是個殺手,笑靨如花,卻又冷心冷情,既然背叛了自己,又怎會拼了流血受傷,相救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