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咒罵一聲,正想轉回頭,忽聞牆內傳出叮咚的琴聲,精通音律的他忍不住勒馬傾聽。
所彈的是古琴曲『伯牙悼子期』,傳說伯牙和子期是知音,子期病故,伯牙在子期的墳前彈奏此曲,曲罷摔琴,哭道世上再無知音。
此刻的琴音有著無比的愁悵、無盡的思念,充沛的感情深深感動了他。
撫琴的人是誰?難道是江青墨?應該不是,江青墨的琴藝他見識過幾回,雖好,但沒這麼好。
他抑不住好奇心,隨手將馬栓在樹下,縱身躍過圍牆,循聲找去。
縣衙內庭的千葉桃長得森郁茂盛,碧竹在風中輕輕搖曳,修長的竹影映照在素窗之上,江嫣紅坐在窗前低眉撫琴。
從前,她常陪著弟弟一起寒窗苦讀,有空的時候姊弟倆就一起撫琴自娛,現在,那手足情深的情景已經永成追憶了。
失去有如半身的雙胞胎弟弟,她的悲痛並不亞於母親,只是母親已經傷痛至此,她非堅強不可,但她還是經常想起親愛的弟弟,思親之情無處可訴,只好把萬般不捨與深深思念寄托琴音。
慕天秀躲在葉影之後,驚訝地望著撫琴之人,他不但看走了眼,也聽走了音。
琴聲嘎然而止--
「好痛--」江嫣紅拉下袖子翻看還是一片烏青的左腕,懊惱地嗔罵:「可惡的慕天秀,害我痛這麼多天~~~」
慕天秀被罵得臉紅,當時火氣一上來,忘了控制手勁,再怎麼說對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不應該下重手的,他有些愧疚地看著那腕上被他掐握過所留下的斑斑紫痕……
衣袖滑落,露出白藕一般晶瑩滑嫩的腕臂,他不禁失笑,天吶,江青墨的手臂怎麼這麼細,不但細,還嫩得跟娘兒們一樣。
娘兒們?!這念頭狠狠地敲了他一大下,不由自主地重新審視江青墨的一舉一動,那秀眉微蹙的模樣、那纖指揉臂的模樣……
真的好娘,可是……還不難看,剛中帶柔,柔中帶剛,娘的洽到好處,一點也沒有令人討厭的感覺。
陶醉欣賞了好一陣子的他猛然驚醒,天吶,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躲在暗處偷看男人,偷看男人也就算了,竟然看得快流口水,他像要打醒自己似地用力地拍打額頭。
隱約聽見一聲輕響,江嫣紅連忙拉好衣袖坐好,緊張地望向窗外,幽靜的庭院中只有花木婆梭,沒有半個人影,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低頭凝望手腕上漸淡的紫痕,平心靜氣地回想,慕天秀並不是真的有惡意,只是不知道他在氣些什麼罷了,聽他的口氣,他很欣賞弟弟的才華和骨氣,光衝著這一點,她可以原諒他一半。
自從上任以來,那傢伙一天到晚在眼前轉來轉去,煩歸煩,看久了也不那麼討厭了,雞婆的他出了不少主意、幫了不少忙,但自從那晚鬧翻了之後,他就沒有再來了,耳根子突然清淨下來,還真有一點不習慣。
米貝腳步輕快地越過庭院,「小少爺,吃飯了。」
小書僮幫忙把七絃琴放回高櫃上,忍不住關心地問:「侍郎大人真的不會再來了?」
「他說就算我求他,他也不會再來,那你說呢?」
江嫣紅和小米貝一起步出房間。
「好可惜喔--」
「你可惜的是人家贊助的好料吧,貪吃鬼。」
她搖頭晃腦地背起書來:「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所以顏回才會那麼早死,他是餓死的。」
她噴笑出來,正想回話的時候腳下一絆,往前跌跪在地上。
「小少爺,你不要緊吧?!」米貝連忙扶起痛得抱膝叫痛的小姐,順腳踢開絆倒人的破碎花磚。
「好痛,我最近是走痛運,是不是?」她氣得跺跺壞得坑坑疤疤的花磚壺道。
「是走窮運,我們哪有錢修呀。」
米貝一臉納悶地說:「小少爺,別人當官發財,我們怎麼都發不起來?」
「那種魚肉鄉民的黑心錢我們別賺,我再看看有沒有什麼賺錢的好機會,不好意思,再忍耐點。」
「我不是埋怨日子苦,只是覺得平平在當官,怎麼差這麼多。」
「我知道啦。」
她細心吩咐:「別讓我娘來這邊,免得她老人家跌倒。」
主僕二人邊聊邊往飯廳走去,絲毫沒有察覺到千葉桃的葉蔭深處站著一個滿眼困惑的男子。
第三章
一個好大的哈欠--
在屋子裡談生意的人全被這聲響雷似的哈欠聲給引得回頭,站在門邊等著的彪形大漢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慕天秀微微一笑,這魯三刀原本是父親的貼身隨從,雖然是個大老粗,卻很有個人原則,兩年前父親去世,大部份的部屬很自然地轉投到承襲爵位的大哥麾下,魯三刀卻毅然辭去軍職,堅持要跟著只有武散官空銜的他,對於這個重情重義的大叔他心存感激,一點也沒把他當下人看待,
「三刀,你到外面透透氣,等一下我再去找你,」
魯三刀高興地點頭,輕快地躍下台階,昂首闊步晃向由口字狀的房子所圍戍的大廣場。
廣場上一攤攤大大小小的玉石攤子,眾人看到這虎背熊腰的大壯漢也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因為大家都認識這位藍田別業的總管大人。
「少爺,我怎麼看都看不出來擺在這裡的石頭和外面路邊的石頭到底有哪裡不一樣。」
這話引得魯三刀回頭張望,說話的是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他們正和一個采玉工人說話。
采玉工人指著石頭上粗略劈開的一個小洞,「小哥,看這裡,這個我們叫『窗』,有經驗的人從這裡一看,差不多就知道好壞了。」
江嫣紅向窗中盡力看了看,的確有些光彩隱約流動。
藍田自古產玉,藍田玉質地之好、色彩之美,歷代皇室與顯貴都視為珍寶,想當然耳,當地有不少人靠玉維生,有許多采玉工人、玉匠、玉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