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五年前關伯母同樣因車禍去世時,她隨父母至關家參加喪禮的情形,那也是她最後一次看到鴻飛哥哥;之後,他就不曾再出現在兩家人的聚會場所。
那時候,一身喪服的鴻飛哥哥看起來很孤獨、很哀傷。如果說,當時她年紀還小,尚不足以體會失去至親的痛苦,那麼,如今的她,可說是點點滴滴感受得深刻入骨了。
那時的鴻飛哥哥才剛進入叛逆的青春期,正需要更多的關懷,而身為一家大企業的負責人,關伯父難免因為太過忙碌而忽略了他。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完全變了個樣吧。
突然,前院傳來重型機車震耳欲聾的引擎咆哮聲,驚醒了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一抬眼,關伯父暗沉的臉色、緊皺的眉頭讓她不禁偏首望向飯廳外。
不一會兒,王嫂匆匆來報:「老闆,少爺回來了。」說完,趕緊在餐桌上添了一副碗筷。
隨後,一道頤長勁瘦的身影步入飯廳,只消一眼,江別情便明白站在餐桌前的人是誰。
五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那個印象中斯文俊秀的鴻飛哥哥如今變成一個桀驁不馴的大男孩;飛揚的濃眉、深邃的雙眸招展著一股叛逆,高挺的鼻樑更彰顯出他的傲氣,一頭濃密的發刻意染了幾絲金黃,白衣藍褲的制服被他穿成一身頹廢,看似有些吊兒郎當,卻又隱藏著一股精悍之氣。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還真的無法相信方才關伯父所說的話。鴻飛哥哥真的變了好多,變得她幾乎要認不得了。
「喲,很溫馨嘛!難得看到有人回家吃晚飯,還真稀奇呢。」
充滿諷意的言語以輕浮的語調說出,此刻的關鴻飛,挑高一邊眉毛,斜勾的唇角噙著一抹冷笑,有意無意地瞧著坐在餐桌邊的兩人。他的目光最後停駐在江別情臉上,看似輕佻的注視卻隱閃著一抹犀利的幽芒,潛藏著一絲敵意。
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江別情不覺放下碗筷,緊張地朝他點頭微笑,然後一如多年前般輕喊了聲:「鴻飛哥哥。」
聽到她對他的稱呼,年輕俊臉上的譏嘲又加深了幾分。「哥哥?聽起來很刺耳,還是省省吧。」挑眉又撇嘴的,語氣相當不屑。
他的話不禁讓她感到有些錯愕和尷尬。從前,她也是這麼叫他的,而他非但不排斥,還會回以微笑;可現在的他,態度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不知怎地,她竟感覺到一股敵意自他身上發射出來。
正當她不知該如何回應時,關舜賢說話了。「既然回來了,就坐下來一起吃飯。」幾乎是板著臉命令道。
「不了。」關鴻飛冷淡地回應了聲。「我怕我這一坐下來,會害得你吃不下飯。」說完,將輕薄的書包往肩上一甩,轉身就要離開飯廳。
「你給我站住!」關舜賢猛然放下碗筷低喝一聲,瞪著兒子的後腦勺厲聲道:「從今天起,你最好給我收斂一下你的行為和態度,小情是咱們家的一分子了,我不希望你帶給她不良的影響!」
關鴻飛懶得回頭,只是頓了下身子,而後故意唱反調地舉起手向後比了個中指的手勢,我行我素地走出飯廳。
關舜賢氣急敗壞地瞪著兒子的背影好一會,轉過臉,他朝江別情露出一抹苦笑。「小情,讓妳看笑話了,我這做父親的實在很失敗,兒子怎麼教都教不好。」聲音裡難得流露出一絲疲憊與無力感。
「伯父,你別這麼說,我想鴻飛哥哥他只是有些叛逆而已。」江別情趕忙出聲安慰。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關舜賢凝著眉歎息道。「算了,別提他了,趕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江別情聽話地拿起碗筷,心口卻無端地沉重起來。她一口一口漫不經心地吃著飯,一邊想著:為什麼鴻飛哥哥會完全變了個人?
*** *** ***
夜裡,帶著桂花香味的涼風從微微敞開的落地窗飄進來,拂動了雪白的窗簾,也拂動了江別情的心。
搬進來的第一夜,失眠是意料中事,她不以為苦地盯著天花板發呆,過往的種種一幕幕似電影畫面般在眼前飛快閃過。
她可以說是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長大,從小衣食無虞;而身為家中唯一的孩子,又是母親盼了許久、好不容易得來的女兒,她自是備受父母疼愛。
然而,疼愛並不等於溺寵。在母親的教育之下,她和一般平凡的女孩子並無不同,富家千金小姐的脾氣、任性與奢華,她一點也沒沾染到。
也因此,在突遭家變、驟失父母怙恃的她,猶能勇敢面對;雖然也曾恐慌、也曾害怕,但母親過往的教誨她始終牢記在心裡,陪伴著她、鼓勵著她。
一想起母親,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原本以為不會再流淚的她,臉上傳來濕濕涼涼的感覺,伸手一摸,不知何時,眼淚已悄悄落下。
她急忙翻身起床,打開落地窗,走出陽台靜立著,讓徐徐的夜風吹乾淚痕,也止住她的淚意。漸漸地,心情平靜了下來,這才發現天上高掛著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輕灑著,彷彿在撫慰她憂傷的心靈。
突然間,一股刺鼻的煙味傳來,她下意識地皺眉,左右張望了起來。
目光忽地凝在右手邊另一座突出的陽台上,一道身影正倚著欄杆吞雲吐霧。在淡柔的月光照耀下,她看清了那張在煙霧裡顯得縹緲的臉孔,不自覺地微微睜大了眼,低呼了聲:「鴻飛哥哥!」
彷彿聽見了她的聲音,關鴻飛側過臉望向她所在的地方,瞧見是她後,表情倏地一冷,眼睛微微瞇起些許。
「我說過,別叫我哥哥,聽起來蠢斃了。」冷漠中帶著惡意的聲音迴盪在黑夜裡。「妳無須巴結討好我,也別來惹我,最好能閃多遠就閃多遠。」跟著說出口的話,擺明了對她的態度,毫不掩飾他的排斥與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