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偌大的華麗客廳中有三男一女默然相望。為首的白髮男子抿白了雙唇,緊握成拳的手無意識地將手中的便條紙再次捏緊,突暴起的青筋為他梗在胸中的怒火做出最適切的呈現。
沒錯,他十分憤怒,但「憤怒」兩字尚無法將他此刻的心情表達出千分之一。另一個更貼切的說法是,他有殺人的衝動,而那個令他想拿刀相向的傢伙,就是他留書離家的大兒子——俞子城。
他竟然在婚禮前夕,上演這出通俗到無力的「逃婚記」!還勸他乾脆把左家千金娶回家給他們兄妹當繼母好了。
「這個不孝子!」。俞錦源咬緊的牙關終於進出幾個鏗鏘有力的憤怒音節,震動了凝重的空氣。
「爸,別突然大聲喊,您會嚇壞詩奕的。」悅耳的輕斥聲來自對座長相秀美的男子。他著了父親一眼,低頭安撫懷中不住發著抖的小妹。「詩奕別怕,爸不是在生你的氣。」
驚懼的小臉怯怯的抬起,口中說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三哥,打雷了!」
「沒關係,別怕,有三哥在。我們到廚房吃餅乾,好不好?」俞子夏對妹妹微微一笑,白皙修長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妹妹,朝廚房走去。
天!他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俞錦源望著兄妹倆相偕離去的背影,無法克制地仰頭長歎。
大兒子狂野難馴,世俗規範在他眼中全當成了屁;小女兒因為一場意外,從此再也無法面對真實世界;三兒子像是生錯了性別,言談舉止全都像極了他意外身亡的母親。
還有這一個……俞錦源轉頭看向始終冷漠以對的二兒子,他永遠猜不透在他冷眼旁觀的眼神中是何種情緒。他門是一家人,不是嗎?他卻彷彿是看著一出乏味無趣的肥皂劇,只等著落幕離場。
「散會了?」俞子惑右眉微挑,語氣中的敘述意味遠大於詢問,無抑揚頓挫的語調顯得冷然而自制,彷彿兄長的逃婚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無須理會。
不等父親回答,他站起身,把弄著手中的汽車鑰匙說:「我回公司去了。」
「坐回去!」俞錦源出乎意料地大吼一聲,著實被他事不關己的態度惹火了。
俞子惑極緩慢地挑高兩道濃眉,冰冷而銳利的眼眸閃過一抹複雜難解的情緒,然而無論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是憤怒、是冷然,還是受傷害,他仍是依父親的要求坐回沙發上。
父子兩人無言對望半晌,仿沸在考驗著彼此的忍受力。
最後,俞錦源收回目光,疲累地按摩著疲澀的眼窩,宣佈道:「明天的婚禮由你代替子城。」
複雜的情緒再次快速閃過俞子惑眸中,但他平靜的表情仍是波瀾未興。
「我會準時到。」他冷冷地拋下這句承諾,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如果他也能有大哥的狂放……俞子惑苦笑一聲,甩了甩頭,揮去心中的妄想。
可惜他永遠也不可能像他大哥那般狂、那般野,卻總是能掌一切。他沒有資格放開一切,他必須為從前的弱開贖罪。
但是,只要一次就好,他多想看著他狂野難馴的大哥狠狠跌一次跤,讓他也嘗嘗無能為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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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我只是到雪梨去玩幾天,不會有事的。更何況仲文表哥會到機場接我,還會有什麼問題呢?您就別擔心我了,爹地還在停車場等您呢!」
「湘湘,你教媽咪怎麼放得下心?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看電影、逛街都是媽咪陪你去,上大學也是媽咪送你上下學。在國外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仲文忘了去接你怎麼辦?」魏美嵐憂心仲仲地望著獨生女,愈想心裡愈是擔心,兩道細細的柳眉幾乎擰成一團,淚水也在眼底點滴成形,威脅著要墜落。
林湘雲怎會不明白自己的無能。從下大外文系畢業一年多了,她依舊窩在家裡當不事生產的米蟲。並非她生性懶散,只想游手好閒地坐吃等死,畢業後她也很認真的找了幾份工作,但每家公司一聽到她媽咪開出的條件就被嚇跑了。畢竟沒有幾個老闆肯花七萬塊聘請一個沒工作經驗又不能罵、不倒茶、不加班、不應酬另附奶媽一個的英文秘書,而她也不願去她爹地的公司坐領乾薪,只得無所事事的在家裡待著,當個名副其實的千金大小姐。
她這輩子最大的冒險便是學會獨自搭公車去找她的前任男友!正因為太明白自己的無能,她才希望能一個人出去走走,看看脫離母親無微不至的保護後能做些什麼。
「媽咪,就算仲文表哥忘了來接我,我也可以自己坐車去大姨媽家,不會搞丟的。」
魏美嵐看著女兒秀麗的臉龐,沉吟了半晌,忽地伸手拉住湘雲手上提的隨身行李,搖著頭說:「不行,我實在放不下心讓你一個女孩子跑這麼遠,我現在去訂機票,陪你一塊去。」
「媽咪——」湘雲無可奈何的長歎一聲,手下微微出力將隨身行李拉回身側。「我已經二十四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什麼不是小孩子!」魏美嵐橫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說媽咪老了?」說著,她又把隨身行李拉了過來。
「媽咪,我沒有這個意思。」湘雲稍微加強了手勁,把隨身行李又一寸一寸地拉回身側。
「你說你不小了,不就表示我年紀大了。」魏美嵐索性用力一扯,硬是把湘雲的隨身行李整個拉了過去,牢牢夾在腋下,完全不讓她有拿回去的機會。
湘雲向來口拙,面對母親的強詞奪理根本無招架之力,只能無力地扯出一絲淺笑,細瘦的小手勾著隨身行李的皮質背帶,放開也不是,硬扯回來也不是,只能這麼跟母親耗著。
「就這麼決定了。你在這裡等媽咪,媽咪去訂機票,很快就回來。」魏芙嵐也不等湘雲表示意見,逕自決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