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了下天色,缺了一半的明月慢慢從東方升起。「走,我們去逛夜市。」
「逛什麼夜市?」
「賣東西的夜市。」
湘雲愈聽愈不明白,誰會大老遠跑到荒島上做生意?
「子城,你還好吧?」她說話的同時,一隻柔荑輕覆上他額際。嗯,體溫很正常,應該沒有發燒。
子城沒理會她口氣中的懷疑,拉若她走進林子裡。走了幾分鐘的路,隱隱約約有一陣鼓聲傳來,初時並不甚清晰,但愈走近,那狂野的節奏便愈鮮明。
「什麼聲音?」湘雲豎直耳朵細聽,努力分辨著聲音來源。
「食人族。」
湘雲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她仍強作鎮定,笑著對子城搖搖手指,「你又在捉弄我了。」
子城只是聳聳肩,沒承認也沒否認,她只好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跟著他繼續往林子深處走。
林子的盡頭隱約可見點點火光,那裡應該就是子城所說的夜市,但隨著距離的縮短,湘雲的腳步也跟著變沉重。她不想變成食人族的消夜!
「子城,你確定真的要過去?」
「不要想太多,很多事其實都只是自己嚇自己。」他安撫道。
話雖如此,可是她還是怕啊!湘雲抓緊他的手臂,不斷告訴自己要勇敢,但當她瞥見一個上身赤裸、臉上塗滿油彩,鼻子還穿了一根骨頭的黑膚男子,她仍是無法克制地尖叫出聲。
子城迅速摀住她的小嘴,但高亢的尖叫聲早已引來眾人的注目,離她最近的黑膚男子更是一臉驚駭的瞪視著她。
「抱歉,索沙。我的娃娃膽子很小。」子城代湘雲向受到驚嚇的黑膚男子致歉。
「不過她的肺活量很驚人。」索沙的英文有濃重的英國腔,若沒見到人,定會以為說話的人是某位英國紳士。
子城笑著點點頭。湘雲尖叫時的肺活量原本就不差,學會游泳後更是有長足的進步,難怪索沙會被嚇到。
「愛因斯坦說你帶了一個女孩子過來,就是她?」索沙偏著頭打量子城懷中的湘雲半晌,最後搖著頭說:「看起來很容易碎。城,搪瓷娃娃不太適合你吧!」
湘雲最痛恨有人說她是易碎的搪瓷娃娃。她微慍地拉下子城摀住她嘴的手,對索沙朗聲道:「我不是搪瓷娃娃,我也不會碎!」
「看不出來脾氣倒挺大的。」索沙將臉湊她面前,「小娃娃,你不怕我嗎?我是食人族喲!」
「不……不怕。」湘雲的聲音抖得厲害,偏又逞強地昂起下巴直視索沙。
「你的娃娃很逗。」索沙忍俊不住,拍拍子城的肩要他解釋。
「索沙是食人族酋長的兒子,我們是大學同學。」子城笑著說。
「不用擔心,我是素食主義者。」他指指穿過鼻子的骨頭,「這個只是裝飾品。」
湘雲氣呼呼地別過臉,不理會他們兩個大男人,免得又被他們捉弄。
「城,弦月節快到了,記得帶你的娃娃過來玩啊!上次你沒參加,變得好冷清。」
「我和娃娃會準時到。」說完,子城伸手要牽湘雲,卻被她甩開,顯然她的氣還沒消。
子城無奈地朝索沙聳了聳肩,「我和她去逛逛,回頭見。」
淞雲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對索沙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索沙受寵若驚地咧嘴而笑,伸出手與她交握,「很高興認識你。弦月節那天一定要來逛逛喔!」
「好。拜拜。」湘雲朝他揮揮手,轉身勾住子城的手。
子城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但湘雲卻對他皺皺鼻子道:
「不要高興得太早,我氣還沒消,我有話要問你。你早就知道這裡不是荒島,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問。」子城一臉無辜地瞅著她。
「可是你可以糾正我啊!」
「就某種程度而言,這裡也可以算是荒島沒錯。自由島的居民平時各有各的生活方式與習慣,只有遇到兩個月一次的夜市或一年一次的弦月節才會聚在一起,所以你說這是荒島也沒錯。」
「那……」湘雲看著他無辜的表情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那股氣硬是提不上來,只好放棄,轉移話題的問:「你和索沙是什麼大學畢業的?」
「牛津。」
湘雲陡地停下腳步,不信地瞅著他,「你確定你說的『牛津大學』和我心裡想的一樣?」
「應該一樣。我還沒聽過英國有其他地方也叫牛津。」
她發現她真的不瞭解他,一點也不。一時間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真的就這樣愛上這個男人了嗎?她對他甚至連最基本的認識都沒有,為什麼會就這樣愛上他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湘雲收回勾住他的手,退離他,一步。「我覺得你好陌生,我所認識的俞子城究竟佔有你全部的幾分之幾?會不會當我再也捨不下你的時候,才發現你早就娶了別的女人,而我只不過是你寂寞旅途中的一道點心?」
子城伸手想輕觸她的臉頰卻被她避開,他擠出一抹苦笑,收回手。
沉默半晌,他才開口道:「我只是個懦夫,一個逃避責任的懦夫。忘了我已逃了多久,六年、七年,或許更久吧。」
她又看見一絲茫然自他眼中一閃而過,心為他的眼神揪了一下,但她仍然保持沉默。
「聽過俞氏企業嗎?」
「嗯。」湘雲點了點頭。雖然她對商業界的事不甚瞭解,但多少也知道俞氏企業是國內排名前十大的大企業,它旗下的航空公司與船運公司幾乎涵蓋國內五分之二的市場。
「我父親就是俞氏企業的總裁俞錦源。他原本希望我取得博士學位後接他的位子,可是我逃了,自私地拋下一切責任與義務,只為了找尋屬於我的自由。我當過船員,也當過飛行員,從—個港口漂流到另一個港口,從這個國度飛到另一個國度,我習慣也熱愛這樣的生活,不需要背負太多的包袱與責任。
「五年前,我跟的漁船在海上遇到暴風雨,漂流到自由島的岸邊,暴風雨過後,船走了,我卻決定留在島上。在島上住了半年,我搭上另一艘誤入自由島的漁船回到台灣,但我仍然沒有負起我的責任,我只是回家讓家人知道我還活著,而後繼續流浪。我每年都會回自由島住一兩個月,那座小木屋就是我蓋的。」子城的手輕爬過狂野不羈的長髮,苦澀地擠出一抹笑,「這就是我,一個不肯承擔責任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