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麻煩並未結束。劭恩搔搔頭說:「禮尚往來,既然你這麼坦白,我也照實說,你的道歉此時此刻聽起來沒什麼誠意。」
「會嗎?我可是很真心的。」
「可是我的困擾並沒有因為你的道歉而消失,不是嗎?」
「你這個人很妙耶。」
妙?妙在哪裡?劭恩還是頭一次聽到人這麼說。
「看起來好欺負得很,其實不然。在你的心中有著根深柢固不可動搖的原則,誰都別想越過這道界限半步,對不對?」筱狐攤開雙手。「放心吧,我想你的困擾就算不會消失,起碼也不會增加。」
「怎麼說?」
筱狐吐舌說:「面對你的原則,我打算長期抗戰。」
「務必高拾貴手,我不想在家中進行任何的作戰。一天辛苦工作後,回到家來還要作戰,絕非我理想中的生活。」
「那就快點棄械投降,告訴我你需要什麼回報。金錢也好、權位也罷,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或者……是愛情呢?」
劭恩趕緊搖頭。「謝了,我什麼都不需要。」
「那我就只好一直在你家裡待著。」
這是劭恩聽過最可怕的威脅。
陷入沈默的屋子,只有時鐘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那座古老的搖擺錐型時鐘是從先祖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據說是祖母在戰亂時,從大陸逃亡帶到台灣來的,其餘的東西都被變賣了,到最後只剩下這座老舊的鐘。
劭恩很喜歡這座鐘,不論它有多麻煩,不準時地上發條便會罷工,他仍無意將它換成什麼現代的石英鐘。那種機械運轉的滴答聲,就像是歲月在流走的腳步聲,給予人溫暖與思古之幽情。
母親曾說過,這座鐘是奶奶的嫁妝,上頭刻劃著一名受盡顛沛流離之苦的堅強女性,在戰爭中失去丈夫的下落後,辛辛苦苦地撫養獨子長大的痕跡。
「那……這麼辦吧!」劭恩指著古老的鍾說。「你能夠幫我把它修理好嗎?」
「咦?」
劭恩索性走到古董時鐘前。「過去每到整點,它是會發出聲音來報時,可惜不知道什麼原因,報時的功能消失了。我想找人幫我修理,可惜會修古鐘的師傅下鄉,每次送出去總是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這座鐘對我很重要,要是你能幫我把它修理好,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修理鍾?就這樣?你的願望就只要我幫你修好這座鐘?」筱狐難以置信,再怎麼無慾無求,要浪費一個願望也不是這樣浪費法吧!
劭恩歪著頭,疑惑地問:「不行嗎?」
咋了咋舌,筱狐點頭說:「好吧,我接受。是我自己說什麼樣的要求都可以,既然這就是你的要求,我當然會接受了。明天我就會把這時鍾送走,等它完全修好,我就會離開你的家。」
「謝謝。」
他心滿意足,略顯孩子氣地一笑。
「不客氣。」
真傷腦筋,不過做了這點小事,就讓他滿意成這樣,自己該怎麼回去跟爺爺稟報呢?唉呀!最好把皮繃緊一點,少不了要挨一頓罵了。
「那麼,晚安了。」
「晚安。」
看著劭恩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間中,原本也想回客房的筱狐,臨時打消了主意。她走到窗戶邊,俯瞰著底下寧靜的街道,一盞孤獨的街燈下,一名穿黑西裝、戴墨鏡的傢伙正藏身在後。
取出手機,筱狐迅速地發出一道簡訊。
戴墨鏡的男子取出手機,閱讀,並在抬起頭確認過筱狐的身影之後,躬身行個禮,離開藏身之處,坐上一輛停放在轉角處的黑色賓士轎車離開。
呼!筱狐撥撥頭髮,目光梭巡過昏暗的起居室一遍,這幾天住下來,都快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了。
原本是迫不及待地要完成這個任務的,現在真的要落幕了,自己反而開始有點依依不捨,人類天性中存在的矛盾,就是這樣滿不講道理的。
伸個懶腰,打個大呵欠,她決定不去思考這股矛盾從何而生,因為她有預感,那個解答她一定不會喜歡的。還是睡覺去吧!
※ ※ ※
「早安。」
根據過去兩天的紀錄,劭恩沒想到會在一大早看到她的身影,而且不知有幾年了,這個家的廚房居然在他還沒現身前,就一副熱鬧滾滾的樣子。水壺正在瓦斯爐上鳴叫著,一旁的鍋蓋也不停開開合合,彷彿迫不及待要跳起舞來。
「今天的早餐是清淡的雞肉粥、川燙菠菜拌芝麻、醃醬瓜。另外,咖啡已經煮好了,你要喝紅茶的話,現在正要泡。」素著張雅致的小臉,紅通通的雙頰上有一滴汗珠,看來似乎忙了好一會兒的筱狐,開朗地招呼說。
「這些都是你煮的?」
「總不會是我變的吧?」反問一句,她閃爍著亮采的眼瞳,澄澈一如七月晴空。「我猜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家事白癡吧?很遺憾,不要小看我的廚藝,雖然是無師自通,但味道保證好,快坐下來嘗嘗。」
「唔……」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已經忘記「家」該有的味道,也不太記得和別人同桌吃飯是什麼滋味。在她雀躍興奮的注視中,劭恩坐到餐桌前,接過她送上來的一碗粥,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怎麼樣,好吃不好吃?」
「嗯。」意外地爽口,米粒的黏膩度和嫩雞絲、蔥花混在一塊兒,揉合成甘美開胃的口味,劭恩非常訝異地說:「這真的很好吃。」
「嘿嘿,那就快點吃吧。你不是還要趕著上班嗎?」筱狐心想昨夜特別派遣人去幫她準備食材,一大早爬起來準備這頓飯,能換得他的這句真心讚美,也算是不枉苦心了。
「可是……為什麼特別為了我……」劭恩不是懷疑她別有居心,只是太出乎意料而讓他不敢相信。
「就當是我寄住在這兒,給你的一點小服務嘍。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收我房租的,所以又吃、又住這幾天,我當然不能沒有答謝。還有,這跟我『報恩』是兩回事,如果你能不把它們算在一起,我會很高興的。」在筱狐看來,想報恩的是爺爺,這頓早餐則是「她」自己想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