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沒骨折吧?什麼時候摔的?」
「2個多月以前。那時倒在地上,一連幾分鐘連話都說不出來,動也動不了,以為自己已經摔死了。大家七手八腳把我送到醫院,還好沒有骨折,第二天就能起床,現在只剩下一點點痕跡了。」他拉起衣服,給我看他的背部。只見左側肩胛下到臀部的地方,凡是突出的部位,都有淡淡的淤痕,「在地上的那個醜樣子都給拍下來放在節目裡了,那集收視率還特別高。不管怎樣,至少比小伍幸運,他花了好幾千塊錢看牙醫,折騰了好幾次,才算把折斷的牙齒裝了回去,好幾天沒好好吃東西呢。」
「這一下可不輕啊!」我說,「保險公司立馬提高保險費了吧?」他笑而不答。我又問:「搞那麼危險的節目幹什麼?保險公司也保不住命呀。」
「NE這擋節目維持到現在不容易啊,」他感歎道,「現在電視頻道那麼多,幾乎每個台都有自己的綜藝欄目,NE從開播到現在內容形式已經調整過很多次了,還得不斷地改。觀眾的口味一直在變,誰跟不上誰就被淘汰了。畢竟,藝人就靠收視率。」
「G和T也這麼想嗎?」
他的眼睛黯淡了:「T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想拍美國電影想瘋了,但是NE節目的檔期拖住了他。」隨即他又提起興致問:「昨天早上我碰到你的時候,你說NE是什麼來著?」
「去甲腎上腺素?」
「對,就是那個。那是什麼藥呢?」
「說它是藥也不完全對,因為人身體裡本來就有這樣一種神經遞質,作用是保持血管張力。如果太多了就會變成高血壓,太少了就是低血壓。」
「怎麼會有的人多有的人少呢?」
「那原因可就複雜了,」我挪動身體,想要坐得舒服一點,「一種特殊的腎上腺腫瘤會分泌去甲腎上腺素,引起高血壓。還有其他能引起神經反射的,比如體位變動、冷熱交替等等,都能引起體內神經遞質量的變化。怎麼,你對這個也有興趣?」
他迷人地笑著:「沒什麼,想聽聽醫生對NE節目的看法。不過好像你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個側面呢。」
「感覺很奇怪吶,」我看著他的眼睛說,「昨天這個時候,T還活著呢。」
我感到他的眼睛裡什麼東西閃現了一下,隨即又被壓抑下去。他似乎無心地問:「聽上去很神奇。你肯定嗎?」
我說:「想知道為什麼嗎?」
他點頭。
我又說:「待會兒再告訴你。我要一點冰塊。你的冰箱呢?」
「在廚房裡。我去拿。」
「不用了,我自己去。」
回到客廳,我坐在地上,搖晃著被子裡的冰塊,就像巫師搖晃著手中的鈴,慢慢道來:「從屍體和環境的溫度差可以判斷死亡時間。環境越冷,屍體穿著的衣服越少,溫度下降就越快。如果在沙漠裡,屍體的溫度反而會升高。」我一邊說一邊注意他的表情。他專注地聽著,就像課堂裡的學生。我接著說:「攝影棚是恆溫的,大約18度,早上8點多T的體溫是33度,按照他穿浴衣的情況來推算,應該是將近4點的時候去世的。也就是說,昨天的這個時候,他正在走向死亡。」
N仍然專注地望著我,沒有拿杯子的手輕輕絞擰著窗簾的一角。
我歎道:「他還年輕,平時身體又好,大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了吧?那時他在想什麼呢?他感覺到什麼呢?」N喝光了杯裡的水。我接著說:「他的眼睛裡,最後看到的是什麼呢?」我在這裡停頓下來。
N舔了一下嘴唇,問:「那麼,他看到了什麼呢?」
「這個,」我慢悠悠地答道,「你是最熟悉他的人了,我要你來告訴我啊?」我也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沉下臉打算開始裝酷。面對一個專業的演員,我能裝多久呢?他會被我擊敗嗎?
然而,胡警官沒有給我表演的機會。我的手機又響了,來電仍然是那個陌生的號碼,猶豫2秒鐘後我還是接了,胡警官暴怒的聲音傳來:「打了你半夜都不接,你小子死到哪裡鬼混去了?現在在哪裡?」
我「嗯」了一聲,不作答。他好像聽出端倪,轉變了口氣:「哦,在哪個MM那裡吧?好小子,還騙你老媽說加班。」
我又「嗯」了一聲。他報出一個地址,接著說:「快點來。馬上。立刻。有你大幹一場的了。」
「我馬上來。」我掛了電話,朝N點點頭:「不好意思,打擾了。謝謝你的招待,我們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
我心疼著出租汽車的車費,咕噥著走向那幢至少有70年歷史但剛剛整修過外表一新的歐式公寓。那裡曾經住過文豪、京劇演員、小提琴家,現在六樓的一套燈光大亮,可以看到警官們映在窗上的影子。爬上大理石的台階,從TITANNIC號裡那樣的一部老式電梯裡上到六樓,馬上感覺到現場熱火朝天的氣氛。
胡警官應該已經連續工作20小時以上,看起來還是精神抖擻。他一把拉過我:「看,這些,趕快回去施展你的本事,明天早上以前告訴我這些瓶子裡都是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我被他拉得腳不沾地地往屋裡走。
「兇手抓住了,而且招供了。」
「啊?!」我大叫,不僅是因為這個驚人的消息,而且為我眼前看到的景象所驚歎。那是一套只有在展現老派紳士淑女戀情的電影裡才能看到的公寓,纖塵不染的打蠟地板,光可鑒人的櫻桃木傢俱,咖啡色織錦緞床罩,和床角上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的一對貓咪。
「這是……」在我被拖進浴室以前,瞥到書櫥裡整疊的正版古典音樂CD,頓時明白過來。但是,我從心底裡沒法接受這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