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兩人,唐憶情的心裡有點百感交雜。
而較遠的地方,先前自稱是丐幫長老的男子,正在讀著幾份書信。幾個人恭立在一旁,靜靜等著那長老的裁示。
其中,一個男子注意到了唐憶情的目光,微微抬起了頭。
唐憶情朝他微微笑了笑,然而,那名男子卻是回給了他一個白眼。
黯然地移開了目光,唐憶情閉上了眼睛假寐著。
當蕭子靈跟著他二師伯去煎藥,亦或是去替唐憶情拿飯的時候,長老的棚裡,往往就只剩唐憶情和長老一行人。
那長老似乎有永遠都讀不完的書信,而在一旁的人,給唐憶情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了。
「長老,您再這麼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靖州那兒、杭州那兒、京城那兒、泉州那兒,都在等著您裁示哪。」
「我這不就在看了。」
「可是,書信裡寫的有限,況且,這來來往往的也耽擱了不少時辰。咱家的掌櫃,一天到晚在等您的大駕,給您看帳冊、對清單哪。」
「就是說!長老!您一不在,那林記就撈過界啦!」
「泉州的酒商,一股腦兒嚷著要漲價,咱們就快要吃不消了!」
「長老!」
「這裡有病人,你們講話聲音小一些。」
「是……」
一直假裝睡著,唐憶情不敢睜開眼睛。
他知道,因為自己的傷,他們這行人已經耽擱了快要半個月。
長老的商隊剛從西域回來,本來要直接去靖州、然後再往南走。可是,為了不讓他的傷勢因為旅途的顛簸而更重,從他們救回自己以後,就一直停留在離華山不遠的地方。
自己的腿雖然說不上殘廢,然而,就跟最初的幾年一樣,軟弱地連扶著牆壁都不能站起。幾年的努力全成了泡影,想起以往的種種,唐憶情不由得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能再熬一次。
不過……就算想要再練,憑他現在的身子,卻又根本沒有體力。這一耽擱,又會是好幾年。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廢人,就連煮飯、灑掃這些最基本工作都做不來……只能讓人伺候著……眼睜睜地吃白飯……
「憶情,你……你怎麼哭了?你哪裡痛?我替你找二師伯來,好不好?」
不要對我這麼好,蕭子靈……我不配……
「憶情……」
「我想回家……蕭子靈……我想回唐門……」
「唐門?」
當蕭子靈嗚咽地跟長老說著的時候,長老不由得詫異十分。
唐憶情剛醒來沒幾天,就嚷著說要回唐門,蕭子靈勸也勸不住、哭也哭不贏,只好拉著早已忙昏頭的長老訴苦。
隨著日程的耽擱,越來越多抱怨的、哀求的、擔心的書信,被快馬送了來。長老待在帳篷裡的時候,除了睡覺之外,幾乎都在處理著成堆的事。
等著晉見的人,已經排出了帳篷外,將近有十來丈。
現在,蕭子靈還是把等著的人都趕出了帳篷,才能跟那長老說上幾句話。
「他要回去,就讓他回去啊。等一下我叫人送封信過去,請人來接他囉。」那長老瞄了一眼床上的唐憶情。唐憶情依舊是雙目緊閉。
「不要!我不要他走!」蕭子靈喊著。
「……可是,他的家又不在這裡……」那長老看了看兩人。「他想回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不管,我要留住他!」
「……他現在又走不動,沒人帶他走,他又要怎麼離開?」
天,這麼簡單的事也要來煩我。那長老歎了口氣。
「可是……可是他說他要走……」
「隨他說去,你假裝沒聽到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可是他一直在哭……」
沒辦法。那長老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緩緩走向唐憶情,而唐憶情聽見了腳步聲,也睜開了眼睛。
一見到是那長老要跟他說話,唐憶情甚至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小心傷口,憶情!」蕭子靈連忙喊著。
然而,唐憶情早已坐了起來。支撐著上身的兩隻手,還微微發著顫。看得蕭子靈的心裡是一陣的發酸。
「我聽他說,你想回唐門,是也不是?」那長老溫言地問著。
「是的。」唐憶情低下了頭。「打擾多日……救命之恩……憶情他日必定啣草結環以報……」
眼淚滴了下來,唐憶情的頭,直叩到了床板。
「憶情!你不要這樣!」蕭子靈慌了,七手八腳地就把唐憶情扶了起來。
「我不記得我曾經做過什麼,救你的人又不是我。」那長老微微笑了笑。「你最大的恩人,可是現在哭得淅哩嘩啦的這個小鬼頭喔。」
「我哪有哭得淅哩嘩啦的。」蕭子靈吸了吸鼻子。
「如果是蕭子靈惹你生氣了,你儘管罵他、打他去。把傷養好再走,就這樣。」那長老又走了回自己位子。
幾個人正朝裡頭探頭探腦的,那長老朝他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繼續進來。
「長老……我……我實在是沒有這個福氣繼續受您的大恩啊!」唐憶情哭著。
「傷沒養好就走,遲早死在半路上。姓唐的,你可花了我不少銀子,在你把藥材錢、飯錢連同利息一起還我之前,我可不會放你走。」
「噗……長老,您少算了衣服的錢。」一個送信來的男子,嘻皮笑臉地說著。
「還有哪,這住宿的開銷、守衛的津貼,都得一起算。」
「我怎麼會忘?等會兒開張單子給他,叫他看個仔細。」
「……長老,您……」
「就是這樣,別再給我討價還價。」那長老輕喝了一聲以後,打開新的書信繼續看著。
「我古良從不做虧本生意。唐憶情,你給我記仔細了。」
儘管有些受寵若驚,唐憶情自知不敵兩人聯手,也只能默默接受了好意。
傷雖重。然而,只要熬過了生死這一關,在靈丹妙藥的幫助,以及蕭子靈不太純熟的照料之下,傷口已經漸漸結了痂,也長出了新肉。
唯一的缺憾,也許,就是仍然無法行動自如。
蕭子靈,那個長老,以及那些大夫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