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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紀和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年輕人。

  他性格平和,相貌端正,讀書成績優異,中學與大學全靠獎學金,自校園出來在政府機關當文員,收入穩定,已經有要好的女友。他與寡母羅翠珠一起生活,自從找到工作,家庭收入寬裕,電器更新,地板與牆壁重新刷過,家居十分舒適,母親雙眉的哪個結也漸漸打開。紀和同自己說:否極泰來,以後有安寧日子過了。像所有年輕人一般,工餘他與女友藝雯上山兜風,喝杯啤酒,看場電影,到東南亞旅行,其樂融融。最近一次到京都,旅途愉快,紀母誤吃一種生魚,忽然全身發起風疹,藝雯小心呵護,到藥房打手勢買回鎮癢劑,可見婆媳關係必然和洽。紀和生活平靜,愉快,泰半是因為知足常樂。這樣到老,又有什麼不好?

  一日,他如常下班回到家裡,脫下西裝外套,小心掛好,鬆脫領帶,喝母親斟給他的菊花茶。

  「小和,我有話同你說。」

  紀和笑,「我最怕媽媽這句開場白,通常是責罵的前奏。」

  羅女士也微笑,「今日工作好嗎?」

  「天天都一樣,沒有驚喜,鄰居老陳仍然唉聲歎氣,小劉到處約人賭馬,李小姐下個月結婚。」

  「藝雯會來吃飯嗎?」

  「她得替弟弟補課,那小男孩不大用功,十字軍四次征東讀了半年還未搞清楚首尾。」

  「小和,我有話說。」

  「媽,你請講。」紀和握著母親雙手。

  「小和,倘若你有升學機會,你可願接受?」

  紀和只覺奇怪,母親從來不管他的學業,這下怎麼忽然提起,況且他已經大學畢業,還升到什麼地方去?

  他睜大雙眼。

  「小和,有一個獎學金,可送你到美國讀法律,這樣好機會,你莫錯過。」

  紀和不出聲,他聽出許多蹊蹺。

  什麼獎學金,母親從何得知他有興趣法律?

  他忽然衝口而出:「不!」

  他到冰箱取出啤酒對著瓶口喝了幾口。「我不去」。他母親看著他,「你還未知詳情」

  「我不會離開你,我也不會同藝雯分手,我心已散,不再想應付各級考試。」

  「沒出息」

  「況且,美國法律制度同本市完全不一樣,在彼邦畢業,永遠留在彼處,那怎麼適應。」

  「男兒志在四方」

  「我現在有什麼不好?」

  「十年後至多升到高級文員,浪費人才。」

  「你叔父」

  呵,是他。

  是有這樣一個叔父,是紀和亡父的堂兄弟,父親叫紀伯健,他叫紀伯欣。可是兩家並無來往。

  過年過節,會差司機送餅食及水果來,一次母親要做手術,他又推介醫生,負責醫藥費用。

  紀和上門道謝,他只讓紀和陪他下了一盤棋。後來紀和歸還債項。如此而已。

  成年之後,好久不見。

  「那是極龐大一筆費用。

  「他願意負擔,他想你擁有較佳前途。」

  「我樂意做一個小文員。」

  他母親知識笑笑,「也不是沒有條件的,他有一個兒子,與你差不多年紀,也在西岸列德大學,成績丙等,幾乎不能畢業,你得幫他補習。」

  「食宿費用又如何?」

  「住在他家,另外付你零用。」

  「媽媽,無功不受祿。」

  「也不算無緣無故,一家人,他是你叔父。」

  「我不去,我走了誰照顧你。」

  羅女士仰臉笑,」你未出生時,又是誰照顧我?「

  紀和握者母親的手,「現在不同,現在有我。」

  「讀個專業資格,你子女也有前程。」

  「媽想得太遠,兒孫自有兒孫福。」

  「你考慮一下,如有決定,要即時告訴藝雯,莫耽誤人家青春。」

  「她會等我。」

  「千萬別叫人家等。」

  「她會等我。」

  羅女士重複:「不要叫任何人等,也不要等任何人。」

  「媽,你不喜歡藝雯?」紀和十分意外。、

  「我想你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免得你一日鑽在床底下,還說人家不肯出屋。」

  紀和發覺母親言談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過他也夠倔,繼續說:「我不去。」

  第二天,他照常上下班,可是耳邊像有一個小小聲音對他說:「去,出去看看。」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闊,海有多藍。去與洋人一起生活,吃喝聊天吵架交朋友。最重要的是,去追求更多知識。

  一連三天,同事的對話都變成嗡嗡聲,紀和不到聽的清楚。

  天陰下雨,馬路上所有污垢與垃圾都泡了出來,骯髒不堪,有一股壓抑隱約的臭味。

  從前,有人揶揄說這是都會裡錢財的氣味,今日,經濟情況大不如前,臭就是臭,髒即是髒。

  藝雯發覺男友比平日更加沉默。

  「為何異常?」

  紀和終於忍不住,「有一件事......」

  他緩緩說出來。

  講完之後,咖啡已經涼了。

  藝雯靜靜聆聽,一直低下頭握緊手。

  紀和最後說:「我告訴母親,我不會走,我是她唯一的孩子,我不能離開她,我也不能失去你。」

  藝雯微笑,「你的前途,你來決定。」

  「去了恐怕不能再回來。」

  藝雯答:「本市許多美商需要用人,不愁沒有高職,那邊亦有很多華僑,生活的很好。」

  「你可否與我一起走?」

  藝雯苦笑,「我要是有能力,早就走了,還等到今日,我有責任,我有枷鎖,我需照顧兩個弟弟。」

  紀和頹然。

  藝雯覺得咖啡又酸又苦。

  雨下個不停,她的新鞋就要泡湯,男朋友將要遠行,她眼看留不住他,這世上沒有一件好事。

  紀和這時問:「你說,我可應該出去看看?」

  藝雯定一定神,十分坦誠的說:「南加州著名列德大學,能到那處呼吸以下學術氣息,已經是難得機會,焉可錯過進修的千載難逢機會。」

  「換了是你,你會走嗎?」

  「明天就跑,奔向自由。」

  紀和吃驚問:「扔下我不理?」

  藝雯看著他:「決不留戀。」

  「藝雯,你騙我,這不是真話。」

  藝雯伸手輕輕摸他的面頰,「我幾時對你說過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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