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敏忽然擁抱他,「紀和說,你會回來。」
他想過不回來嗎,有,一千多次。
紀和擠在經濟客位兩個妙齡女生當中,他謹慎地動也不敢動。
半途女生入睡,不約而同,都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侍應生走過,向他眨眨眼。
他只得微笑。
下飛機前,兩個女生又同時遞字條給他,上面有姓名地址電話電郵及一禎小照片。
他鄭重地當著她們放進口袋。
一走出街上就覺得熱氣襲人,他乘公車交通工具回家,一路上發覺路窄窄擠人多,比例與北美洲完全不同,他離開不過半年,已經感覺不同。
紀和暗暗吃驚,這種感覺可不能說出來,否則會被人用亂石扔死:什麼,你去了多久,你拿到人家的護照沒有,你膽敢說家鄉不是。
到達家門口,已是多小時以後的事,他渾身大汗,黏嗒嗒,直喘氣。
一按鈴,羅女士變撲出開門,可見她一直在客廳等他。
「兒子,想壞我了。「
他淚盈於睫,與紀和緊緊擁抱。
在電話裡面故做冷淡,是怕他想家。
紀和好好握著母親雙手,「媽媽怎麼像縮了水。」他吃驚。
羅女士啼笑皆非,「去,喝了清涼茶淋浴更衣,在慢慢細談。」
她急不及待,坐在浴室門口,不停的問:「功課追的上嗎,有無要好同學,紀家的人對你可客氣,錢夠用否,你又黑又瘦,可是辛苦?」
紀和換上便服,倒在熟悉的小小單人床上,忽然哽咽。
「兒子,是否受了委屈。」
「媽媽,紀伯欣病重,你可聽說?」
羅女士輕聲:「他律師同我說了。」
「可是年輕美貌的卞律師?」
「正是她,據她說,紀太太本來就長住國外,聽見紀伯欣中風半邊身子癱瘓,立刻要求離婚,唉,人心難測。」
紀和震驚,「此刻誰陪伴他?」
「醫護人員及管家等一干人,大屋冷清清,我去過一次,只見傭人在偏廳搓麻將。」
紀和惻然。
「紀泰沒有回來,你倒來了,你可願去看他?」
「我這就去。」
「你先休息一下。」
「我有的是力氣。」
一路上紀和想到華人的一句話:英雄只怕病來磨,不禁心酸。
他在大宅前按鈴,長久沒人應,紀和忽然光火,他大力捶打大門,一邊吆喝:「開門,開門。」
女傭把門打開,一見是他,嚇一跳。
紀和大步走進屋內,只見傭人聚在偏廳玩紙牌牌九,他們看到他全體起立。
紀和壓低聲音:「還不都去做事?」
「是,是。」他們應著散開。
紀和又說:「請卞律師來一趟,把管家請出來。」
他上樓去。
一邊敲門一邊忍不住落淚。
看護打開門,「呵,是紀先生你回來了。」
病人坐在輪椅上,聽見紀泰兩字輕輕抬頭。
看護連忙把輪椅推近。
看護輕輕說:「紀先生左邊身子可以移動,右邊就不方便,他不是不可以說話,可是發音不夠清晰,他不願開口。」
紀和連忙蹲在紀伯欣面前,他暗暗吃驚,紀氏不止老瘦弱,紀和再也認不出是同一人。
紀和什麼都不說,只是握緊他的手。
叔父年紀並不大,六十歲左右,很多人還在結交女朋友,他真是不幸。
他見到紀和點點頭,吁出一口氣。
紀和說:「那班傭人十分無聊,卞琳來了,我會叫她換一個班子。」
紀伯欣又在點點頭。
這時卞琳趕到,推們進來,她何等機靈,一見紀和就知道他不是紀泰。
她緩緩走近,「我都聽到了,我立刻照辦,紀泰,對父親說,你都改過,從此會好好做人,愛不愛讀書是一會事,生活正常才是最要緊。」、
紀和模稜兩可地答:「我都明白。」
紀伯欣沒有言語,伸手叫紀和過去。
紀和走近,他忽然伸手撫摩兒子的頭髮。
紀和在他身邊低聲說:「我會時時回來看你。」
樓下,卞琳叫管家解雇那班工人,「你把他們遣散後你自己也可以走了。」
紀和把窗簾都拉開,叫清潔公司派人抹塵吸塵。
他輕輕說:「我叔父這樣還能熬多久?」
卞琳黯然回答:「十年,廿年,三十年,連醫生也不知道。」
「什麼?」
「人生至多磨難。」
「這麼說,在適當護理下,他可以活至耄耋。」
卞琳說:「紀和,他把你當紀泰,你就暫時做紀泰吧。」
紀和歎口氣。
「我見過羅女士,她真是個好媽媽,難怪你性格那麼穩定。」
紀和說得有點好笑:「她還未知道我已經知道我並非親生。」
卞琳看著他,「我想她很明白,她們上一輩女性,很多事情放在心裡,並不明說,一直容忍,待忍無可忍之際,最多轉身走開,亦不發作,這是她們的美德。」
紀和點頭,「卞律師你觀察入微,家母的確是那樣性情,她是我生命最尊敬的人。」
紀和告訴卞琳他約好桑子第二天見面,他倆都得準備一下。
回到家,羅女士做了東坡肉給紀和下飯,紀和嘩呀一聲,埋頭苦吃,只覺肚皮飽了以後身心異常滿足,他彷彿看到世界仍有前景,人生還有希望。
紀和躺在沙發上與母親閒話家常,就像他小時候,媽媽給他說故事,孔融讓梨,臥冰求鯉,孟母三遷,接著,有孔明借東風,三英戰呂布…….
因為羅女士,他才成為一個健康的人。
媽媽問他:「有女朋友沒有?」
「藝雯可有聯絡?」
「她不願等你,也是明智之舉。」
紀和再努力問一次:「可有藝雯消息?」
羅女士搖搖頭。
呵他那些信件,全部石沉大海。
「媽媽再給我說一個故事:我幼時是否頑皮,有什麼特點。」
「愛哭。」羅女士肯定地說:「哭個不停,半日還抽嗒。」
紀和笑,「那媽媽怎麼辦?」
「摟在懷中好言安慰,一次給同學看見,指著取笑,以後,你才改過。」
「知恥近乎勇。」
「晚了,休息吧。」
半夜,母親輕輕推開房門看他,又滿足地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