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和笑起來。
卞琳說:「幫幫忙。」
紀和第一天上班,便發覺自己已非吳下阿蒙,秘書,助理都對他十分客氣,女同事眼光帶點仰慕,知道他仍單身,藉故找他說話。
從前,他要努力搞好人際關係,今日,不費吹灰之力,人們會主動遷就,可是,紀和仍然懷念那時與藝雯下班後在街角買糖炒栗子當點心的歲月 。
桑子與女眷住在大酒店套房,她的嫁妝大約包括各種刺繡群褂,一張紅木鴉片床,一架檀香雕花屏風,三張供桌,以及若干古董瓷器。
房門一開,桑子輕盈地跳出來,只看她,與紀和第一次會面是一模一樣,她又恢復了五十年代優雅斯文打扮:三個骨褲子,小襯衫翻領豎起,配平跟鞋,梳馬尾巴,看不出有孕嫁。
「老好紀和,桑子輕盈地跳出來。」她這樣叫他。
侍應送下午茶來,桑子親手用銀壺侍侯紀和。
女眷們出去逛街購物,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桑子不待他開口便說:「我知你來意。」
紀和欠身,「我來與虎謀皮。」
桑子笑笑,「虎皮怎麼可能撥下來給人,那還怎麼活命?」
紀和說不下去。
「當初沒人要這對孩子,連我也沒打算要他們,可是終於把他們帶到這麼大,又有人來爭,不不,我無可能交出撫養權,他們的外公外婆也非常疼惜他們,我們不會答應 。
紀和一邊聽一邊帶點頭。
桑子又好氣又好笑,「你不是紀家的說客?為什麼一味附和?」
「幫理不幫親。」
「最可怕是你們這種人,你不是紀家的。」
「你要結婚了,紀家希望孩子們仍然姓紀。」
桑子又笑,「孩子們從來沒姓過紀,我生我養我負責我教育,他們是桑家子,招呼紀伯欣是因為人情。
啊桑子黑白分明,把生活中深深淺淺的灰色統統踢走,她外型雖然沒變,思想卻已成熟。
「歡迎你隨時預約探訪。」
她出示照片,那對圓臉大眼的孿生兒穿著水手服坐在遊艇甲板上曬太陽吃冰激凌。
桑子說:「已經沒有父親,怎可連母親也失去,想你老好紀和必定明白。
紀和忙不迭說是。
「你的任務失敗了。」
「正確。」紀和一點也不難過。
「孩子們同我父母居住,我的新屋就在旁邊。」
桑子語氣忽然滄桑,「與你,紀和,不怕說老實話,雖然有父母支持,我也吃足苦頭,傷頭了心脾,如今已經再世為人,以前的事不想再提,就此打住。
「桑子,對不起。」
「紀和,不關你事,你永遠是我最好朋友。」
有人送貨物上來,打開,是百張抽紗手帕,用來做賓客禮物。
紀和婉拒,「桑子,我們一定有時間見面。」
桑子懇求:「請來參加婚禮。」
紀和問:「你什麼都有,送什麼禮物給你?」
「最佳禮物是別與我爭子。」
紀和告辭。
也許會叫紀泰代表他們來觀禮,讓他知道,沒有他,人家也活了過來,過得很好。
紀和經過酒店大堂咖啡座,聞到食物香味,才發覺剛才吃的薄薄青瓜三文治根本不足裹腹,他挑張角落座位,叫了客漢堡薯條,以及一大杯巧克力奶昔。
許多女孩子都曾經取笑他愛喝奶昔,尤其是藝雯。
吃飽後,眼光與世界不一樣。
他坐著看遊客茶客來往穿梭,回到大都會,他讀得文憑,又找到新的工作,母親正在康復中,一生人最好的時間就是這一刻,為什麼悶悶不樂?
他剛想付帳,忽然有人走到他對面坐下。
那少女拎著大包小包,穿著極窄的外套與長褲,皮膚曬成金棕,戴一幅大圈圈耳環,極之時髦活潑。
紀和完全不認識她。
她卻說:「幸虧碰見你,你看,滿座,人山人海,這城市真有趣,四處都是人人人,肩碰肩那樣過馬路,聽說上海比這裡更擠。
紀和微微笑,看著她圈圈耳環兩邊晃。
他輕輕問:「你們認識嗎?」
女郎哇哈一聲笑起來,「紀泰,我是王敏珊,你那將進酒吧的常客,你以為換個城市我就認不出你?」
紀和跳起來。
他按住少女的手,鄭重地說:「噤聲,別再說話,在你開口之前,我要告訴你,我不是紀泰」
少女睜大眼睛,想要分辯。
「噓,」紀和阻止她。
他從袋裡取出護照及駕駛執照,「看,我的名字叫紀和。」
王敏珊,接過他的身份證明文件,細細端詳。
紀和指著說:「兩個人,是紀和,不是紀泰。」
王敏珊仔細看過文件,又看著他,「是,的確是兩個人,你斯文得多。
紀和滿意,收回護照本子。
王敏珊嘖嘖稱奇:「可是,兩人長得這麼像,你倆是什麼關係?」
紀和回答:「我們是兄弟。」
「啊,可是,我從來未在將進酒見過你。」
「時間不湊巧,」他忽然打趣:「現在,時辰到了。」
王敏珊問:「你來渡假,抑或長住?」
「不回去了,我已找到工作,你呢?」
「我也是,你在哪裡辦公?」
紀和答:「我在律師行。
「我在政府美術館做二級助理。」
紀和說:「多麼高雅的工作,你在大學想必是念美術。」
王敏珊笑嘻嘻,「美術與管理科。」
她的朋友聚攏,「珊,還是你有辦法,搶到檯子。」
紀和連忙讓座。
王敏珊丟下朋友追上去,「喂,你的電話號碼。」
紀和遞給她一張名片。
她笑笑說:「是紀和,不是紀泰。」
紀和很高興,「這次你說對了。」
「有空出來吃飯或是看戲可好?」
紀和笑答:「無比榮幸。」
王敏珊搖搖手,「再見紀和。」
她花蝴蝶似回到座位上。
紀和收斂笑容,他黯然想:能同藝雯比嗎,當然不能,差太遠了。
可是,至少,他澄清了一點:紀和與紀泰是兩個人。
孿生,但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