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想知道,」我笑說:「如果你想起她是誰,請向她說,我雖不是君子,也不會奪人所好.天下沒有值得爭奪的男人,請她別攔路告狀。」
他漲紅了臉,平時牙尖嘴利,此刻竟作不了聲。
我一直在笑,笑得臉皮發麻,忽然發覺:我幹嘛要陪笑?立刻把臉掛下來,但覺得犯不看這麼緊張,又放鬆嘴角,真把我累壞。
過了半刻,我說:「我要去開會,稍後再談。」
他出去了。
未婚妻。
為什麼不告訴我?告訴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當然,我不會與人爭男友,但是如果他自動走過來我這邊,不是我的錯吧?
何必騙我。
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裡,我第一次覺得寂寞。
第一次覺得金錢不是萬能,它驅不走我心內的落寞。
榮昌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可大可小。
我並沒有正式的朋友。
沒有人真正的對我好。
如果我請吃請喝的話,起碼可以找到三十個「朋友」。
但真正有商有量的人,只得榮昌一人。
事無大小,他都能為我提供適當的忠告,小至買一部汽車——「你已經有五部了,小姐,良心要有足處。」大至生意上的決策——「不,我們決不能相信共和公司,他們擺明是一群老狐狸。」……:.
在公在私我都需要他。
但是現在忽然冒出一個未婚妻。
她跟他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如今男女之間,一切都很隨便,我跟榮昌亦有過無數上床的機會,因為我對他比較認真,所以才略加壓抑。性關係最易破壞男女間的友誼,一有這種曖昧,什麼話都不好說。
現在怎麼辦?
我歎口氣。
照說應該若無其事的疏遠榮昌,然後借刀殺人,把他辭退,脫了關係。
他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男人,到處都可以找得到。
但是………感情這件事實在奇怪,我非常不願放棄他,我甚至希望那個「未婚妻」是假的,他是清白的。
我將頭裡在手心內。
這真是第一次,以我龐志怡的性格、能力,我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
我又長長的歎口氣。攻心為上,現在我明白榮昌對我真可算是落足功夫,至少他令我覺得失去他是一個損失,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對我是有陰謀的。
他不是一個好人。
我對他有什麼用?以前我以為我們談得來,合作愉快,現在我發覺他要利用我。利用我做什麼?做踏腳石,去達到他要去的地方。
他是個野心家。
我苦笑,誰不是呢?清貧的榮昌,他找了很久才找到我吧,當然不會輕易放棄我。
我並不是個笨人,一下子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我深深為自己悲哀。
我怎麼樣才會知道,人家是真喜歡我,抑或是喜歡我的財勢?
有些人膚淺的意圖加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榮昌的所為,令我太失望了,我一直以為他是個人材。
我獨自呆坐很久,然後回家去。
車子尚未駛進私家路就見到她在那裡踱步。
她是榮昌的「未婚妻」,她又找上門來了。
要命,怎底她吃飽飯沒有別的事做?她太糟蹋自己。
我想知道更多,便停下車,她轉過頭來。
她長得誠然很清麗。
我問:「你一直在這裡?」
她苦笑,「以前我很喜歡約榮昌在這裡散步。」
「以前?多久之前。」
「十年了。」她說:「我們是中學同學。」
「後來呢?」我問。
她無奈的攤攤手,「你不是想我站著把故事告訴你吧。」
「請進屋子來,我請你喝杯茶。」我說。
她是個受過教育,好教養,甚至在這種時候都不失幽默的女孩子,榮昌真的把她逼急了。
說真的,我有點喜歡她,也很同情她。
我們進了房子,她四週一打量,深深歎息。
「這間屋子太美了。」她說。
「哪裡。」我說:「請坐,別客氣。」
她捧著茶,「中學畢業後,我做事,榮昌念大學,我的月薪供他的學費,說好今年結婚,如今他反悔了,我出來一打聽,原來他認識了龐志怡。」
她說得很爽快,三言兩語講得清清楚楚。
我的心像一塊石頭直沉到底。這樣的男人還能要嗎?我問我自己,這種男人要來做什麼?
我問:「你認為這是我的錯?」
「我不敢這麼說。」她說。
「那麼你又何必來見我?」
「你是一個強者,他對你傾心,卻不一定會對別的女人有興趣,如果你不理他,他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你仍然要他?」
「我下了著本,我不能血本無歸。」
我笑出來,「榮昌不是一個好人。」我深覺可惜。
「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太努力要往上爬,四出鑽營,不放棄任何機會,但他也有他的好處,他聰明、好學、勤力——」她苦笑,沒有再說下去。
我也知道。
那時候我剛認識榮昌,不是因為他的人,而是因他的才能,公司營業部甲組的工夫永遠快而且准,主管是一個半禿頭的印度種,我怎產都不相信是因為他的緣故,幾經調查,才發覺是榮昌與他助手的傑作。
他們一個小組往往自早上八時做到晚上八時,那印度人遲到早退,對他們冷嘲熱諷,專門阻擋他們發展,榮昌忍辱吞聲,埋頭苦幹。
換了任何人,早就另謀高就去了。
但是他的理論,是「熬出頭來」。
我在盛怒下把印度人找來大罵一頓,開除掉。
我罵他:「你不會做,公司付了薪水,請來會做的人支持你,幫助你,你才站得穩,才能保住飯碗,他們是你的恩人,你不但不感激,還百般阻擾,唯恐天下不亂?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公司有你在,永遠不會好,你走吧。」
然後升榮昌坐他的位子。
榮昌足足受了三年整的氣。
後來他跟我說:「每個人都可以教我,自印度人處我學了最多,他們的錯誤,我們不犯的話,已經功德完滿。」
我卻很感慨,我說:「樹大有枯枝,龐氏企業內不知有多少這種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