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杜鵑花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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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我看他一眼,他真是幸福,要什麼得到什麼。

  世上的確有這樣的人,而大部份的普通人,生活還是得在乏味的循環中渡過,像我,公眾假期之後,還是得回到中環炎熱及沙塵之路上,以及辦公室打字聲嗒嗒中。

  沒有選擇,我神情黯然。

  申君看到,問我:「咦,你怎麼了?臉色忽然陰黯下來。」

  「沒什麼。」我說,雖然與他混得很熟,畢竟不想透露心事。

  「說出來聽聽。」他和藹的說:「是老闆對你不好?」

  「不,他對每個人都一樣,對我算是很好的了,只是……當工作變為一個人唯一的精神寄托,你說是否可悲?」

  「有什麼可悲?這不是在說我嗎?大部份都市的人活動節目都非常有限,又不只是你我,況且一個人對工作若果沒有某個程度的熟忱,他就做不好那件事,應當於心有愧。」

  「但你的工作是不同的,比較多采多姿,」我加一句:「而且有意義,跟我們做的一般文書工作不同。」

  「天天對著一堆圖則叫多姿多采?」他開朗的笑起來。

  這時候我才有時間看清楚他。

  真的,這麼英俊豪爽的人物,又熱情得恰到好處,性情全屬光明面,定令女人趨之若鶩,況且又在海外生活那麼久,交遊廣闊,自不在話下。看著他,我不禁心響往之起來。

  「香港才熱鬧,」他說:「你們有精力,也有去處,相形之下,我們這些僑居的土佬,真是沉悶得很。」

  「什麼?」我笑出來,「多去處?去到哪裡?」

  「各式舞會可供亮相,」他詫異的說:「還有一百多種飲宴的場所,每個香港人都認識每個香港人,每個人都是名人,每個人都用名牌,不是嗎?」

  我啼笑皆非;「什麼?這就是華僑對香港人的看法?」

  「正是,你們走在時代尖端,嫌全世界落後,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小姐都戴幾萬塊錢的手錶,男士們用幾十萬一輛的汽車。」

  「是呀,可是木屋區居民仍然沒有合法的水電供應,公立醫院永遠沒有足夠病床,東區的市民到中區上班,路上需要三小時—一這又是那門子的繁榮?」

  「可是你們都不捨得離開這塊地方。」

  「到哪兒去?」我反問。

  他微笑:「只要有毅力………」

  我也笑笑,不想再深一層討論這個問題。

  「你什麼時候走?」我問。

  「你趕我走?」他笑問。

  「唷,我又不是移民官………」

  「無論如何,要替老闆完成那項修理工程再說。」

  我點點頭,他不是這裡的人,他無論如何要離開的。

  「有沒有假期?會不會旅行到倫敦?」

  十月份的確有假,但那個時候歐洲已經很涼。

  我沒有說什麼。

  華僑都客氣得要命,要是我們真的登門去探訪,他倆誠然會熱誠的招待。但是我…我的心忽然亂起來,我所期待的不是這些。在香港,我有自己的世界,我是自己的主人,雖然寂寞淒清一點,但喜怒哀樂把握在自己手中,有一種決絕的快感。

  申君回鄉下的時候,特來道別,他送我一大盒巧克力,我冷靜地向他道別。

  在辦公室內我是另外一個人。

  他凝視我,「早上九時至五時這段時間,你比平日大了十歲。」

  我矜持地微笑。

  平時可以穿三個骨褲子及梳馬尾、咬口香糖,爛塌塌地做人,放假時可以得回所有的自由,除下一切假面具,上班怎麼同?

  申家康走了,我幾乎有點失重。唉,為一個陌生的過客認真,這是十七歲女孩子才會有的愚昧,我是個成年、聰慧、能幹的職業女性,我哪兒有時間來悲愁與傷懷。

  儘管如此,半夜臨熄燈睡的時候,還是禁不住想起我倆共同享有的笑聲。

  申君走後,天氣突然有點涼意,香港那虛為的、若隱若現的秋天也許終於要來臨。

  我仍然如常地上下班,忽然沉默許多,平時運用有素的幽默感也收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我但黨得生活不過是按部就班地盡責任,不是逛遊樂場。

  真是瘋狂,這麼早冬裝便抵涉,相熟的時裝店叫我去挑新貨,這也是生活必須道具.在中環出入的女人穿戴怎麼可以不整齊?

  我隨便挑了十套八套,試穿熱得生痱子。

  回到家,正在沒趣,電話鈴響,我去接聽。

  「若霜?」

  「誰?」我問。

  「我是申家康,沒想到這個時候你在家。」

  「你在哪裡?」

  「倫敦呀。打來問候你。」

  呵,我還以為他又來了呢,不禁一陣惆悵。

  「想告訴你一些近況。老師傅來了,我們下星期一開工,我會將修葺前與後的照片拍給你看。」

  我連忙禮貌的說好。

  「我還以為你出去了。」他說。

  「到哪兒去?」我反問:「的土可?太吵。游泳?太擠。看電影?沒好片子。吃飯?怕累。」

  「你不是充滿活力的職業女性?」

  我啞然失笑,不知怎地,這一陣子陷於低潮,無端端訴起苦來。

  「要不要告假?來看我們。」

  我心動。

  「你們!你們是誰?」

  「我與這座中國天壇式亭子呀!」

  他說得好天真。

  不必了。「我還以為是你與老師傅呢。噯長途電話非常貴,不用多說了吧。」

  「保重。」他說:「再見。」

  在這點我是保守矜持的。我不肯一人走一步,必須要那位男人走畢全程,所以我怎麼會有地方可去?

  叫我路途遙遙去看他,不是說他不值得,而是違反我的宗旨。

  而我做人的宗旨是不被人左右我的心。

  在辦公室我更加沉默。這回連老闆也看出來,他問為什麼,我叫他管自己的事。

  他對我說;「無論如何,下星期週末你沒有假期。」

  「什麼?」我大聲問。

  「你要招待客人。」

  「看,老闆,我不是蘇茜黃,你最好在我發作之前,找別人。」我揮拳警告他。

  「找別人?找誰?」他說:「人人要與情人約會,只有你有空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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