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嫁,不是你媽媽嫁,你媽若能夠找到個叫她稱心的好女婿來代替我,我沒話說,但是現在——」他住了嘴。
我不出聲。
「我比你大這麼多,」他苦笑,「我應當忍耐,怕又怕你母親說我故意推搪,不負責任,耽誤你的青春。」
我微笑,「我都廿六了,嚴格些說,青春早已不再。」
他無奈的說:「你回去再同她求求人情。」興元送我回去。
母親坐在一角抽煙看報紙,不知怎地,此刻地看上去便有點像銀幕上的反派中年婦女。
我打趣她,「當心中尼古丁毒。」
她見是我,笑了,一邊按熄香煙。
我親暱的走近去問:「想什麼?」
「沒有什麼。」她長長歎口氣。
「是不是為我擔心?」我明知故問。
「我不為你擔心,為誰擔心?」
「媽,我已經廿六歲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就放下心來吧。」
她很幽默:「是,廿六歲了,真是非常老了,一切事情可以自己作主了。」我笑。
「跟習興元在一起?」她問。
「是的,他又提出婚事。」
母親歎一口氣,「有許多事是注定的,避也避不過,像這件事就是,看上去你是非嫁他不可,若果早兩三年要躲他,還躲得過,現在就難說了,每個人都知道你同他的事。」
「媽,我不介意人家怎麼說。」
「將來你會介意的,你會發覺,即使你到了英國,唐人街的人還是忍不住要把你的過去一直派司出去,傳到學校,傳到一切華人的耳朵裡去,讓你身無立足之地。」
「這些人,他們自己是純潔的嗎?」我微笑。
媽媽又點起一枝煙,「這我就不知道了。」
「現代人的嘴巴——」
「比以前更壞,」媽媽呼出一口煙,「以前還不敢過火,現在?」
「那看樣子我只好同習興元結婚了。」我微笑。
「是的,看樣子只好如此。」
「媽媽,你不反對?」我太驚奇意外。
「反對有什麼用,拖下去更不好。」她說。
「媽媽謝謝你。」我雀躍,「我叫他來同你說。」
媽媽拂袖而起,「同我說什麼?我與他沒有什麼好說的,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
「媽媽——」
「我只是沒有能力反對,別以為我贊同。」她回房間裡去了。
習興元知道後,也不問母親有些什麼牢騷,我這個中間人自然一字不提。他跟我們母女倆相處這麼久,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多說也無益。
他很振奮,立刻要籌備婚禮。
我問:「不是說越簡單越好嗎?」
「此刻仍然是很簡單,你放心好了。」他說:「舉行一個酒會,立刻乘飛機走。」
「什麼樣的酒會?」我笑問:「請一千多個人那種?」
「正是。」他吻我的手,「否則別人怎麼會知道我娶得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我的情緒也重新高漲起來,「隨你去辦,總而言之,我必然奉陪,那好了吧。」
沒想到我們的婚禮引起其餘人的不快,是習的前妻。
她趕了來大吵大鬧。
就當看我的臉與興元駁火。
「結婚?我的孩子怎麼辦?」
興元很耐心的說:「孩子跟以前一樣生活。」
「你們搬出去住?」
「不,我們仍然在此地住。」
「什麼?叫我的孩子跟一個陌生女人住?不可以!」
我冷笑,興元以懇求的眼光要求我冷靜。
她說下去,「不可以,我會找律師商量,我會領回我的孩子。」
「法官早就判了孩子由我撫養。」
「那是因為我不提出反對!」
興元沉默了。
我實在忍不住,「你那麼愛孩子?興元,我們不要受她恐嚇,把孩子還給她。」
興元擺擺手,示意我噤聲。
她嘿嘿嘿地冷笑出來,「還沒過門,晚娘臉就拿出來了,要驅逐孩子了,好,還給我,給人虐待,不如我自己動手,還給我好了。」我氣得發抖。
興元非常沉著。「到底你要怎麼樣?」
她忽然哭了。
我像看一場戲似的,非常意外,鬧完了,別人沒反應,她自己先哭了起來。我真是沒有這種本事,是以母親說我是要吃虧的。
「你不外是要錢。」興元說。
「我要人,你肯跟我走嗎?」她百忙中還要飛出一個媚眼。
是有這樣的人的,我很受刺激:我未婚夫的前妻是個這樣的人才。
「要多少?」
「三十萬。」
「我勸你下次別再來吵。」
她苦笑,「到時米已成飯,我還吵得起來嗎?」很委屈的樣子,「她做了女主人,要趕我走,我也吭不了聲。」
這個女人真是全褂子的武藝,一點都不含糊。
「不得騷擾孩子。」
「別忘了,他們也是我的孩子。」
興元開出現金支票。
不知怎地,我有種感覺,如果嫁了習興元,這種場面會時常發生。
要不我就容忍下去,要不回頭是岸。忽然之間,這次肉帛相見,使我心亂如麻。
她凱旋離開之後,我意料之外的沉默。
興元說:「她是孩子的母親。」
「她這樣零零碎碎的上來勒索吵鬧,你不應慫恿她。」
「我怎會縱容她?」
「你當然有,否則她怎麼會來完一次又一次?」
「我說過,她是孩子們的母親。」
「你不會為我而改變?」
「這種小事——」
「興元,孩子都那麼大了,依蘭已是青少年,就算把她交還給她,依蘭也不一定肯。」
「何必把事情鬧大?」
「你一直護著她。」
「我是老式人,」他說:「我以前的女人,我也得負責,否則她淪落了,一家人面子都不好看,我要照顧她到底,我有這個能力。」
我更加沉默。
「這又無損於你的勢力範圍,除非你存心趕盡殺絕。」
什麼?我成了奸犯?
這個角色太難扮演了。
我勉強的笑一笑,「興元,我們的婚禮,還是押後一陣子吧。」
「你又生什麼氣呢?你應當同情我,瞭解我,明是非才對。」
我抬起頭說:「興元,說是容易,我很難做得到。我怎麼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女主人呢?你受她控制,而我卻受你控制,難怪她那麼洋洋得意,原來我才是真正的奴隸。」